高勒先去了皇後宮中。


    棲鳳殿內悄無聲息,一眾宮女太監都在殿外頭站著,院子裏烏泱泱一片,誰都不敢出聲。


    待他走到門口,有侍衛上前攔:“高公公,皇後今日不見人。”


    高勒笑了:“是不見人,還是正見著人呢?”


    那侍衛麵上有些掛不住的尷尬,低聲道:“公公,你也知道,那位……”


    還沒說完,他的手就被拂塵打了下:“行了,十幾年了,我還不知道將軍是什麽性子?”


    慕容錦每次回京,第一件事便是往皇後宮裏鑽,就算他不來,皇後也要找人給他傳信的。


    隻是今日兩人會麵的時間著實長了些。


    高勒在宮外等,等到陽光稀薄,冷風吹得他有些煩了,便仰首挺胸地往殿內走去。


    侍衛要攔,他一揮手:“咱家不進去,隻找個避風處站站。”


    那年輕的小侍衛隻得放人。


    棲鳳殿的院子裏站著不少人,高勒目不斜視,拂塵在他們手上掃過也不避,聽得他們都小聲問高公公好。聲音的浪潮輕輕的,推著高勒往殿上去。


    院內並無其他建築,唯有簷下無風。高勒直走到殿門口的柱子旁才停下,身邊站著的是皇後的貼身宮女季萍。


    他倆都算得上宮裏的老人了。高勒進宮沒多久就認識了季萍,她早就過了二十五出宮的年紀,是被皇後特意留在身邊的人。


    下人就是這樣,用慣了,再怎麽換都覺得不舒坦。


    他剛站定,就聽得屋內劈裏啪啦的噪聲,還夾雜著些皇後的哭喊。


    她的聲音尖利,鳳凰泣血一般。


    高勒笑道:“皇後娘娘今日火氣重了些。”


    季萍白了他一眼:“編排主子,怪不得上個月皇上叫你少插手宮中的事。”


    高勒也不惱。他牽了季萍的手,放在掌心暖著:“皇上喜怒無常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宮裏他隻信任這幫太監,嘴上說的狠而已。”


    季萍皺眉:“你也該小心些,皇上身邊又不是就你一個太監,到時候把你踢下來,一群人等著看你笑話呢。”


    “看笑話?怕是巴不得吃了咱家吧。”


    高勒的尾指指甲留得長些,搔了搔季萍的手:“不用擔心我。”


    季萍說:“誰擔心你。”


    他倆不過是對食而已。


    屋內的聲音漸漸小下去,沒一會,棲鳳殿的門便“哐當”一聲叫人踢開。身材高大的男人一手拽著大氅,一手按著佩刀,走路帶風,也是一身怒氣。


    季萍連忙低頭:“安國將軍好。”


    慕容錦步伐一頓,他的目光冷冷掃過她與高勒牽著的手:“免了,下次記得別在我麵前惡心人。”


    說完,便大步往門外走去。


    高勒回頭,留意一下他的去向,那條路不是往宮外去的,倒有點像琉璃宮的方向。


    他本還想跟季萍說點什麽,卻聽殿內皇後的聲音柔柔弱弱地傳來:“都進來吧。”


    季萍抽出自己的手,點頭示意高勒跟在她身後。


    “娘娘,高公公來了。”


    殿上坐著的女人難掩麵上的淚痕,聽季萍說了,連忙叫人打了水來,自己去屏風後梳了頭又潔了麵,再坐到剛才那把梨花木的椅子上時,氣色已經緩過來些。


    “高公公,”她溫柔地笑起來,“真是讓公公見笑了,本宮的賞賜可都送到嘉沐宮中了?”


    高勒畢恭畢敬地回:“娘娘,都送去了。”


    “她今日麵色如何了?昨日本宮在宴會上見她,身子似乎實在差得緊,要快點補起來才好。”


    “好一點了,不過還是清瘦。”


    皇後麵上又顯出哀色。


    她許久沒言語,高勒也不急,隻是季萍實在疼惜她家主子,湊到皇後耳邊說了些軟話。


    皇後的眉頭漸漸舒展開。


    她也壓低了聲音。剛才喊得喉嚨有些啞,壓低了高勒也能聽到一些。


    她說:“算了,隨他去吧。”


    季萍也笑:“娘娘能想開是最好的。”


    皇後衝著季萍點點頭,又抿上一點茶水潤喉:“高公公,這裏沒什麽別的事了。本宮每日派個太監去看看嘉沐就好。”


    高勒嗻了聲,彎腰準備退下。


    他走時往季萍那看一眼,女人的圓臉已經多了許多風霜。皇後與她差不多同歲,麵上也少不了皺紋。


    隻不過皇後近些年老得很快,雖氣質不減年輕時的溫婉大方,但鬢邊已經明顯有了些白發。


    這後宮之中,沒有對皇帝的愛慕可以,若連對家族的惦念都沒有了,便是真的再沒有盼頭。籠中鳥還能有些合胃口的吃食,但皇後……


    高勒搖搖頭。


    皇後現在的處境,與那牢房的犯人也無異。


    不過是等死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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