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寺。


    瑞王府的馬車就停在寺外,有兩個小廝去記香火錢。陳璟就在他們身後,沒往寺內去,拐了個彎,推開旁邊書院虛掩的門。


    木門年久失修,昨天夜裏又下過雨,長了苔蘚似的濕滑,推起來吱呀呀地響,與風鈴沒什麽差別。


    院中幾個年紀小的學童往門口看,見是個打扮矜貴的,有機靈的先去叫小先生來。


    陳璟與小先生說明來意。


    京城中提前覓得個有望考取功名的學子,給予資助,以此來培養自家勢力的並不少見。


    但瑞王府向來不參與這種事。


    陳璟突然到訪,小先生也吃了一驚,一聽他要找何釗,她心裏又明白幾分。


    “他確實是我們書院最用功的……”小先生回頭看,她發髻梳得整齊,用寫裂的筆杆代簪子挽好,“靠窗那個就是。”


    她遙遙一指,陳璟與她道謝,往學堂裏去。


    他之前和何釗短短的見過一次。


    不過何釗那時隻遞了信,沒多說一句就回屋去了,客房的門開一條細細的縫,隻露出他的半張臉,一隻手,陳璟對他實在不夠熟悉。


    今日碧空如洗,正是雨過天晴,地麵的積水深深淺淺。


    何釗正靠著窗看書,桌麵如灑金一般塗著一層陽光,將他桌邊放著的硯台照得黑亮。


    陳璟站在窗外往屋內看,一眼便認出他來。


    “何釗?”他敲敲窗,半個身子擋著,將何釗桌麵的亮光遮了。


    何釗抬頭看了他一眼。


    微微下垂的眼尾,看人時先顯出無辜來。


    書生的麵色並不好,伏案久了,他的背隨著動作發出兩聲悶響,像抽屜卡殼似的。


    他左手腕用布條纏著,打結的尾部沾了些墨:“陳二公子,我今日不太方便。”


    何釗認得麵前的人,在書院見過,前幾輩子在朝堂也見過幾回。


    麵熟,但兩人幾乎沒有接觸。


    麵熟陳璟是件挺正常的事,他父親是瑞王,兄弟又是皇上難得放了權,沒重重打壓過的將軍。就算隻說他本人,行事作風也實在張揚大膽一些。


    何釗是喜靜的,第一世如此,後幾世又實在沒什麽好聊,兩人幾輩子說過的話加起來也湊不出十個字。


    陳璟笑了:“我還什麽都沒說,你怎麽知道方不方便?”


    何釗頭也不抬,將手中的書翻過一頁,全當沒聽見。


    陳璟說:“何公子,你的書拿反了。”


    何釗終於歎了一口氣,將那話本子按在桌上:“陳二公子找我一個書生能有什麽事?”


    陳璟眨眨眼。


    他仔仔細細將何釗看一遍——兩隻眼睛一張嘴,長得與正常人沒什麽差別。隻是麵色冷白,隱隱透出一股青色,像許久未歇了。


    他將隨身攜帶的錢袋往他桌上一扔。


    何釗用手指撐開了,裏頭全是碎銀,外加一張折成小方塊的黃紙。他將那紙條捏出來,展開看了,沉默不語。


    陳璟:“怎麽樣,有興趣嗎?”


    書生搖了搖頭:“我對朝廷的事沒有興趣。”


    陳璟很驚奇的樣子:“一心考取功名的人,說自己對朝廷之事不感興趣?”


    何釗扯著嘴角笑一下,什麽都沒說,無表情地將錢袋推回去,又拾起桌上的書看。


    還是反的,但他隻看了一會,便提筆在上邊勾勾畫畫,不一會勾勒出一隻挺逼真的老虎來。


    陳璟看看老虎,又看了看何釗,他畫得很專心,似乎並沒有被他的觀察打擾。


    他笑了一聲:“何公子,那我就直說了。很早之前我家護衛來書院找人,一連問了幾個,都說沒見過你。”


    何釗沒停筆,給老虎畫了細長的胡須:“我並不經常到學堂中來,後院有我自己的房間。”


    他說完便直截了當地送客道:“陳二公子沒別的事就先回吧。在書院待太久,若是被人傳出去,要說我被瑞王看重了。”


    “恐怕還沒殿試,皇上對我的信任就要先失三分。”


    陳璟不答話了。


    他仔仔細細地觀察何釗,陽光底下袒露的手與手腕是常年不見陽光的白,左手手腕處緊綁了布條,仔細看還洇著一圈血。


    他的影子清晰,不怕陽光,方才錢袋中有辟邪之物,那字條也是一張符紙,何釗卻絲毫沒受影響。


    他是人……?


    如果他是人的話,那天他跟著陳嘉沐來書院時見到的屍體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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