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清煜轉過臉來看她:“皇姐。”


    他渾身上下布滿著淤青,整個人像被來回捶打過,一切顏色都濃縮到傷口處去了。整個人如凝膠質,雪白的一個人形。


    陳嘉沐的一隻冰涼的手撫著他脊背突出的骨節,另一隻手捏緊了自己的衣服。


    陳清煜費力地伸出手去握她的。


    一根一根地把手指掰開了,將自己的手送上去,很難得的,他的體溫居然要比陳嘉沐更高。十指相扣的時候,陳嘉沐連動都不動一下。


    陳清煜眯起眼,臉上一滴陳嘉沐的淚,憐憫道:“皇姐……別想了。沒關係,沒事的。”


    隻是殺了人而已,在她身邊的,誰沒殺過人?


    比她的眼淚更重要的是,他們怎麽這樣近。


    他以為自己在桑仡站穩腳跟之前不會再見到陳嘉沐了。


    陳清煜預設了無數種離開的方式,離別的信件寫了又撕,撕了又寫,唯獨沒想到陳嘉沐會主動來找他。


    他想:她為什麽會來?而且是像這樣衣服淩亂,頭發披散著來的。好像對他和她而言,這次登門都是倉促未經準備的。


    他以為自己已經沒辦法再見陳嘉沐了。但陳嘉沐現在……


    陳清煜安靜地看著她,小聲道:“皇姐,沒事的。你離他們都太遠了,無論你殺了誰,這宮裏沒人會懷疑你,也沒人會注意你。我們都是一樣的——你看,我也活得好好的。”


    “如果你覺得殺人是一件壞事,就把他的命算在我身上。就當是我背著你把人殺了,何苦要為一個已經死了的人流眼淚?”陳清煜很真摯地給陳嘉沐抹淚,兩下就卸了力氣,半是撒嬌,半是邀約,他說,“皇姐,離我近些,我沒力氣了。”


    陳嘉沐一陣發愣。


    她腦子裏亂如麻的一團,還要分出精力來消化陳清煜的話。


    她感覺陳清煜說的,有一點道理,但似乎是個歪理。她並沒有為死去的人流淚,說真的,她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要哭。


    被她折疊的重塑的時間裏所有的委屈,好像全變成眼淚,一刻不停地流。但和慕容錦有關的一切,她也無法講給陳清煜聽。


    她彎下腰,低下頭,手還被陳清煜拽著,他一用力,就把她整個人拉到床上去了。


    暖和的被子敞開著:“皇姐,來躺一會。”


    然而麵前的人是赤裸的。


    陳清煜微笑著,側著臉,橄欖色的眼珠滿盈著溫和的笑意,像嵌在劍柄的一顆玉石。


    一把脫了鞘的鏽劍,隻管倒著,血淤如鏽色斑斑點點,而他整個人是未開刃,沒有一點攻擊性的任人揉搓。


    陳嘉沐感到自己身在雲端,看陳清煜是霧蒙蒙的,看自己也似真似假。她莫名其妙地就鑽到陳清煜身邊了,順從著張開懷抱,陳清煜就躲到她的懷裏來。


    胳膊底下是他削瘦的肩膀。能聞到一丁點鐵鏽一般的血氣味,混雜著的皂角和花油香。


    “皇姐。”


    陳清煜抬頭看她。


    他的心裏,非常不合時宜地升騰起微弱但難以忽視的竊喜,但也緊繃著一根弦,作為好弟弟的一個底線,警醒著他,叫他不要說出任何出格的話來。


    他的皇姐,很笨拙地沒有把玩弄別人的性命作為一個遊戲。那麽他也不該提起任何快樂。


    隻是喜色實在難壓。


    陳嘉沐茫然地躺著,習慣性地去拍陳清煜的後背。她像在哄睡一個孩子,神遊天外,困倦異常。


    但她絕對不能睡。睡了,再睜開眼睛,陳清煜就不在這裏了。


    她是來送別的。腦子一熱的來,現在稍微有些恢複理智了。


    她重來了,從頭開始新的一天,能送送陳清煜,能避免去見慕容錦,但也僅限於此了。


    陳渡死了,何釗怎麽辦?她不知道,目前好像也處理不了。


    陳渡死了,慕容錦怎麽辦?她更管不了這個小說裏絕對的男主。


    她是掌握著一個回溯的法子,但帶來的影響——太有限了。頂多頂多,管好自己身邊雞毛蒜皮的一點小事而已。


    她感到自己做事太莽撞,像罐子裏一隻螞蟻,徒勞地撞來撞去,做無用功。


    但陳清煜很舒坦的,緊緊抱著她。陳嘉沐被溫暖包圍著,耳邊是陳清煜的說話聲,帶著笑意:“皇姐,你願意來看我,我真的好開心。”


    陳嘉沐猛然也有些安下心,至少她的衝動並不是完全沒有影響:“泓洄,出了宮就別回來了。”


    她想起信裏的邀請,陳清煜問的根本沒想得到回答的問題。


    她現在有了回答的機會:“等你在桑仡安定下來,我們就在北國做一對平凡的姐弟。”


    “所以你要好好的,好好的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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