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嘉沐膽戰心驚。


    她與何釗對視,但隻是一下,他就錯開眼,低下頭不再看她了。


    陳嘉沐想要後退,退不開,男人的額頭用力抵著她的大腿。


    他的力氣太大了,大到陳嘉沐隻覺得疼,過半天才意識到自己的裙子正在被溫暖的水潤濕。


    他哭得悄無聲息,甚至不顫抖。


    眼淚水流出來。剛才對著她質問的人已經不聲不響地死去了,正緩慢地潰爛為微鹹的淚水,從他的眼睛裏滲出來。


    陳嘉沐突然想:何釗現在是不是很恨她。


    她這樣想,也這樣問了:“你現在覺得,我和‘陳嘉沐’有區別嗎?”


    何釗沒有理她。


    陳嘉沐自己思考了一下。


    她冷靜的過程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快。在何釗懷裏,她才是那個沒有留戀的人偶,沒有感情的鬼魂。


    其實她和那個陳嘉沐也沒什麽區別。


    何釗想要的東西,表麵上的,她能給,而且能給得萬分慷慨。


    說到底在書裏成婚隻是出於她對何釗的關懷,還有她自己的興趣。


    她隻是想體驗一下而已。


    公主嫁給狀元是什麽感覺,她想知道,既然來這裏一次,為什麽不能體驗一下?況且這還是何釗想要的。


    給一個乞丐天價的資金是什麽感覺。


    她在何釗麵前,簡直太富有了,億萬富翁一樣,何釗想從“陳嘉沐”那裏得到的東西,她都可以給,都可以送,而且能給的太多太多了。


    什麽關懷,婚姻,主動,相守,除了愛情她都能無償地贈予。


    給一個渴了千百年的人送上一碗水而已,於她隻是動動嘴皮子的事。


    他當然可以恨她,恨她沒有把他當做一個活生生的人來看。


    對,陳嘉沐得承認,很多時候,她對何釗的好奇甚至能超越對他的憐憫。


    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把他的愛當回事。


    人是不能理解瘋子的,她當然也理解不了何釗,他身體裏蘊藏著太久遠太豐富的執念,已經與厲鬼沒有差別。她稍微揭開一點,就隻能眼睜睜看著他的感情如火山噴發奔湧而來。


    她要自保,不能白白燒死在火山灰裏。


    臨終關懷嘛,她一直這樣說,也一直都是這樣想的。何釗說的沒錯,她確實是高高在上,把自己的婚姻,當成金子施舍給乞丐了。


    但她大可以什麽都不做的。


    反正她總要離開,而何釗,甚至是她身邊的那幾個人,再怎麽說都隻是一部小說裏的角色而已。


    她要回去——她當然要回去!她的舍友還在等她回去吃早餐,畢業論文還沒寫完,她生龍活虎地活了二十幾年,又沒有死,怎麽不能回去?


    二十二歲,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正準備大放異彩,憑什麽要在這個一點娛樂都沒有的地方空耗時間。


    她不是受害者嗎?這個沒規律沒道德的穿書法則,就因為她和配角的名字一樣,不由分說地把她拉到書裏來了,她做錯了什麽?


    她還沒有委屈呢。


    她不能自私自利嗎?


    陳嘉沐的恨,也是一股邪火竄上來的,她想把緊箍著她的人踹開。但何釗的手臂石頭一般堅硬。


    她又想蹲下去,腿上的重量卻讓她隻能並緊腿站著,站得筆直。


    煩。


    “那你想怎麽樣,何釗。”


    何釗沒有抬頭。


    陳嘉沐看他弓起的後背,微微一點弧度。他一看就是不常下跪的人,身體不協調,整個人都是僵硬的,重心都快失衡了的樣子。


    過了很久,他的聲音粘連著,非常小心地開口:“嘉沐……你之前不是這樣的。”


    陳嘉沐抖了一下。


    她感到自己太委屈了,這段時間裏積壓的抑鬱把她壓垮了。她眨眼,眼前是很模糊的一片。


    她良心不安。


    催化的淚水,不知道是覺得對不起他,還是覺得自己難辦。


    但人總是會變的。


    慕容錦會,方彥會,得到權力的人一夜之間就能整個爛掉,隻剩下一副光鮮亮麗的人皮。


    她也是人。


    “我們之前,都很怕死。”陳嘉沐的聲音也很輕,“我怕我要被亂棍打死,被淩遲處死。但我現在不怕了。”


    “你猜對了,我有家要回,我的家不在這裏,也不可能在你的宅子裏。”


    陳嘉沐感到何釗的手臂放鬆了一點。


    “何釗,如果你恨我的話,就放我走吧,我不會再來打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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