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嘉沐沒有說話。


    她隻是看著方彥,直到他自己退縮,收好水盆和帕子,起身,才聽見陳嘉沐的聲音:“櫃子裏有酒,拿一壺過來。”


    她寢殿的櫃子裏什麽都有。簡直跟小孩子的百寶箱沒有區別,一開始寒梅還會幫著歸攏收拾一下,弄過幾次,陳嘉沐就拒絕了,說反正櫃門關著平時看不見,沒有那麽多講究。


    亂七八糟的小玩意,繡了一半的荷包,一個塞了棉花的小包上插滿了針線。


    正中瑩瑩發光的小罐子,把整個櫃子照得很亮。


    方彥一開櫃門,先看見隔板上胡亂扔著的一堆,抬起頭,撞進眼簾的就是一幅肖像。


    太像了,簡直是對著陳嘉沐的臉刻畫的,連睫毛眉毛都根根分明,被光一映,恨不得投下陰影來。


    他嚇了一跳,陳嘉沐在床邊坐著,看他脊背一瞬間僵直,笑起來:“很逼真吧?有的時候我也好奇,怎麽能畫的這麽像。但我現在的樣子和她已經很不一樣了。”


    方彥眼皮垂下來,尋著了貼著櫃邊放的酒壺,輕聲說:“公主一直都是公主。”


    陳嘉沐就哀歎道:“那時候……看起來還挺健康的。現在已經比不得往日了。”


    她的手指往臉上一摸,動作像是個人老珠黃的婦人在尋找自己的皺紋似的,但她臉上其實很幹淨,也很白嫩,就是瘦一點的年輕女孩的臉。


    方彥回頭瞅見這一幕,心裏隱惻惻覺得不對勁了。


    他找兩個酒盅,白玉做的,捏在手裏微涼,酒壺反倒很趁手,倒出來的酒液甚至有迷惑人的茶香。自己留一盅,又遞給陳嘉沐一盅,就這樣對坐。


    他跪坐在地上,而陳嘉沐在床邊,手腕搭在桌麵上,看晃動的清酒顏色。


    “有的時候……”


    她喝了滿滿的一口酒,臉頰鼓起來,又癟下去,再開口,一點清淡的酒香打散了她身上的花香氣:“有的時候我會去想,在這裏,我可能對不起你們任何一個人。”


    “但是你們是人嗎……你們就是……”


    她的手胡亂比劃了兩下,什麽也沒說出來。方彥以為她要說什麽狗,什麽奴才,但她的眼神傳遞的並不是這樣的言語。


    “你知道克隆嗎。對你來說就是一個嶄新的詞,但對我來說,它已經出現了很多很多年。就像你養了兩隻貓,它們長得一模一樣,而且不是一個母親生下來的。母貓生下其中的一隻,而這一隻又分裂出另外一隻。這種分裂,甚至不是他們自己選擇的,需要人的幹預,催化,最終生產出一樣的兩隻貓。它們連骨骼內髒都是一模一樣。”


    “但是人呢,如果是兩個一模一樣的人,你覺得第二個被分裂出的人還算人嗎?他算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還是另一個人的影子?他們的思考方式,行為動作,會是一模一樣的嗎?”


    她一低頭,就看見蹙著眉的方彥。這個角度看他,那雙眼尾上揚的眼睛好像兩條躍動的魚,側著身,壓出方彥泛紅的眼瞼。他越是皺眉,眼皮的痕跡就越深越清晰。


    真的很漂亮,陰柔的一種難得的美麗。這樣的一張臉,生在他身上,這樣跪著,是毫無違和感的。


    不知道他跟慕容錦對峙是什麽樣子。


    陳嘉沐心中莫名有一點憐惜。


    她給自己斟酒,又一口喝得精光,方彥還是沒說話。


    陳嘉沐並不指望方彥有什麽見解。對方彥而言,她稀裏糊塗避重就輕的陳述,可能就是描述了一對雙胞胎。


    但方彥在她頭腦昏沉時開了口問:“創造出這樣的人,有什麽用呢?”


    “眼睛啊,鼻子啊,身體裏的東西,如果第一個人的壞了,第二個人……或者說東西,造物,就可以把自己的對應的部分換給他——大概吧。”


    方彥點頭道:“我理解了。”


    “但是重點不在這裏,我的意思是,對於我來說,你們其實也不算是嚴格意義上的……”


    陳嘉沐的話沒有說完,但方彥堅定地打斷了她:“公主,我理解了,你是想說,你也是通過這樣的手段,換到這具身體裏來的。”


    “她的靈魂壞了,所以你是她的造物,她分裂出來的一部分。”方彥也咽下一口酒,度數不低,他的喉嚨火辣辣的,“可是公主,你有靈魂,也有身體,你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公主在怕嗎?因為這一點小事就要從宮中逃開了。”方彥膝行幾步,停在她觸手可及的位置,彎下腰,剛好能觸碰到陳嘉沐落在膝蓋上的手,“公主,奴才一直說的,公主永遠都是公主。”


    “奴才是為了你——就是現在這個你,才甘願去幫慕容錦的。於奴才自己,榮華富貴,錢權利益,其實沒有那麽重要。”


    “但現在叫奴才放手,也不可能了。”


    他一邊說,一邊抬頭看陳嘉沐,他耳垂上的一顆金釘,隨著他的動作愈發明亮 好像把全殿的燭火光全含在金黃的表麵上。


    陳嘉沐下意識地摩挲他的臉頰。


    “但是……”


    但是我沒有把你當成人。甚至沒有把這個世界的任何一個人當做完整的人。隻要我出了京城,所有人都會變成沒有臉的木偶,他們看不見我……


    他們看不見我。


    陳嘉沐想說的話,說不出來。


    對,她的腦子好像猛然抓住了什麽——對這個世界的人而言,她才是一個外來者。


    不管是何釗還是方彥,她身邊的任何一個人,都不缺她的憐憫,她的關懷。


    是她很自私的,隨意把他們安排了,使用了,暗喜自己不用擔負任何的責任。


    她想起何釗的眼淚來了。


    濕潤的,冰涼的,她現在手心也是如此。方彥眼角的魚尾,帶出來細長的一條溪流,升起兩輪昏黃如月的眼瞳。


    在小小的月光照耀裏,陳嘉沐俯下身,被方彥吻住了嘴唇。


    方彥跟她說話,嘴唇貼著她的嘴唇,動起來很癢,熱乎乎的:“公主,奴才永遠在這裏。為了您。”


    【好狼狽,發現把番外放到第二卷之後更新正文就沒顯示了,隻能灰溜溜地又弄了個第三卷。。。想吃番外的點目錄,第二卷,就可以吃,我先把陳渡的番外全部放在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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