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看她。


    給陳嘉沐帶回來的時候,他還敢肆無忌憚地觀察她,描繪刻畫她。她在昏暗處躺著的樣子,疊著的,零落的,四肢軟軟地隨便擺著。堆到一起去,漂亮鮮豔的衣裳,一如一團繽紛的花。


    她生在這樣的花中。


    方彥沒有動她,但又覺得她這樣不會很舒服。


    他控製不住地去看她。


    陳嘉沐的下巴挨著頸窩。低著頭,蜷縮著。一顆美麗的頭顱,半散的頭發,做了一種嚴絲合縫的披風,從床頭披下,垂落在地上。


    她像,她是,一個蠟做的女人。


    晶瑩的蠟脂顏色。


    月光在她的臉上引火,她的燭芯,她的鼻尖,好像瑩瑩地在發光,燃燒起恬靜的,溫柔的月火。


    白亮。


    你看見她,目光就一定會落在她露出在月色中的臉上。一間屋子的窗縫,送來的不僅是秋日的風,更是皎潔的月,上天奉旨一般,在關照她,滋養她。


    方彥聞見她唇齒之間的桂花蜜香。


    她像嫦娥。


    隻有嫦娥才能號令一枚月亮,帶來桂花的餘韻,又帶來清冷的,沉睡的神女。


    但陳嘉沐醒來了。


    方彥聽見他自己牙齒打架的細小聲音,一種齧齒的老鼠一樣怕光,而陳嘉沐正貼在他的身上。那張被月色青睞的臉,倚著他的肩膀。


    好像是由他肩膀升起的月。正在驅趕他。


    她渾身上下都是熱的,香氣撲鼻的熱,抓著方彥,如同抓著一塊冰,會呼吸會喘氣,也會流出汗水的融化的冰。


    陳嘉沐貪戀方彥身上的涼意。她從沒這樣,下意識地就相信他,依賴他。方彥緊繃著身上的每一塊肉,希望陳嘉沐枕著的,給她的感覺是一副男人的軀幹,男人的肌肉。


    他把醒酒湯送到陳嘉沐的嘴邊去。


    公主在耍賴。


    一碗醒酒湯,喝了一半,吐了一半,她的舌頭軟軟地發麻,張嘴叫方彥看。


    方彥不敢看。他半個身子都濕了,還是不敢動。在接陳嘉沐回來之前,他去浴房將自己狠狠地洗涮一遍,直到確保渾身隻有香氣,才從滾熱的水裏出來。


    他看自己,很突然地,又回到之前那樣的卑劣裏。他的皮肉紅,身下的創口更是紅棕色,一攤爛肉,一處創傷,一包壞血,流出鮮紅的液體。


    這樣的殘缺的身體。和何釗的很不一樣——和任何正常的男人都不一樣。


    陳筠說得對,陳嘉沐自由了。方彥心裏清楚,她出去了,就不會再回來。她在自己的府邸裏,說不定已經熱切地和何釗吻過了,抱過了,他們完全能同床共枕,就連陳筠都默認,想要找陳嘉沐回來,和何釗說過就好了。


    他這樣的軀體,怎麽抱她?怎麽讓她喜歡?


    遮住了也總有露出來的一天,他的身體怎麽不能和臉一樣討好她?


    他心中難以忽視的痛苦,好像又一次卷土重來了。可是和之前任何時候都不同,陳嘉沐對他,簡直令人心熱的主動。


    方彥輕聲問她:“公主,叫奴才侍奉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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