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風大,而且開了窗,林曜聞到了鹹濕的風。


    “冷?”謝星忱察覺到他好像在抖。


    林曜微微搖頭,停頓了幾秒鍾,又跟隨內心很輕地點了下頭。


    謝星忱半抱著人,把隊服的外套拉鏈滑下去,敞開把他完全地裹進去,好喜歡此刻他展露的脆弱。


    林曜很輕地顫了下,冷意被驅散,隻剩下暖洋洋的朝陽落在身上的溫暖。


    他看著天邊翻滾的雲,意識飄遠。


    現在確信,謝星忱的確是個很棒的人,是並肩作戰也不會被拋下的戰友,是孤單時候也會拎上一罐啤酒陪伴的朋友。


    最初陰差陽錯成了看不順眼的死敵,錯失了機會了解,隻覺得高高在上的戲弄和討厭。


    而此刻,在這個陌生的荒星,因為擁抱很緊,能感受到對方蓬勃的心跳時,林曜從方才的噩夢裏蘇醒,感知到了活著的感覺。


    不是僵硬的行屍走肉,而是活著,充滿生命力的活著。


    “好點了麽?”謝星忱問。


    林曜點了點頭,手指卻很輕地抓著他的外套,不肯鬆。


    謝星忱觀察到他的小動作,覺得可愛得要死:“又沒人催你,再待會兒吧。這片海算是荒星唯一還殘存的美景,別的地方都被汙染得差不多了。”


    林曜不懂他怎麽可以毫不尷尬地自言自語。


    通訊器裏陸陸續續傳來各種播報的聲音。


    “李茂,段錚完成所有擔架轉移。”


    “程博言完成監督任務。”


    “賀離完成戰後拍攝任務。”


    “全體歸隊。”謝星忱按下對講,低聲道,“我和林曜將在半小時後集合。”


    一陣齊刷刷的收到。


    好像在這一刻,他們突然就從學生變成了真正訓練有素的軍人。


    林曜鬆開手,坐直身體,用手機打字給他看。


    【回去吧,但一會兒要怎麽跟他們解釋,我說不了話】


    謝星忱坐直在駕駛座,倒車啟動,語氣隨意:“就說不小心吞了隻蟲子,犯惡心,不想說。”


    林曜眼睛驟然放大,無聲瞪他。


    你編得再離譜一點?


    “不喜歡這個理由?”謝星忱還挺喜歡遊戲,慢悠悠逗他,“那就說你碰到了鬼,大叫了一聲把嗓子弄啞了。”


    林曜:“............”


    動不了口就幹脆動手,於是伸手掐他的手臂。


    謝星忱沒躲,任憑他動作,很喜歡他現在這樣肆無忌憚的反應。


    林曜繃著表情,嘴裏無聲嘟囔:“是不是練過,胳膊硬成這樣。”


    “是不是在說我壞話。”謝星忱跟會讀心似的,“謝星忱真討厭,胳膊這麽硬,想把他捏死,好氣。”


    林曜大聲反駁:“沒有!”


    沒聲音,隻有一團空氣,毫無氣勢。


    他煩躁地抓了一把頭發,頭一回很煩說不了話。


    明明以前在學校的時候,如果賀離不在,他大概可以從早到晚不說一個字,現在總感覺不懟他兩句憋的慌。


    謝星忱憋著笑,還在為自己辯解:“就是想讓你注意力從那個事轉移一下,轉移了嗎?”


    林曜輕哼。


    的確有用,轉移了,現在想把你按在地上揍一頓。


    他們重新回到集合區的時候,其餘的人已經到了,大概是忙裏忙外好幾個小時,個個滿頭大汗,像是從汗蒸房裏撈出來。


    “曜哥,你通訊器壞了嘛,剛剛聽到大家呼叫你沒,真酷。”賀離急於跟他分享,“我第一次聽到這種戰友之間的正式呼叫,還有點感動。”


    林曜腦子裏斷斷續續閃過方才的聲音,點頭。


    賀離盯著他看了好幾秒鍾,緩聲道:“你怎麽不跟我說話,我惹你了?”


    林曜搖頭。


    “那你理理我,你這樣讓我很慌。”賀離摸不著頭腦,跟個軍犬似的轉來轉去,“是因為我沒倒回去找你嗎?因為謝星忱讓我原地待命。”


    林曜著急得不行,又出不了聲,隻能求助地看向旁邊。


    謝星忱抓著賀離的後脖頸,拎狗似的提溜到一邊拉開距離:“他暫時說不了話,咳血,嗓子啞了。”


    “這麽嚴重!!分開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嗎?你該不會得了什麽絕症吧,還咳血?”程博言劃開手機,一臉嚴肅,“你等等,我讓我爹飛的過來。”


    林曜沒忍住笑了聲,做口型:“不用。”


    謝星忱把他手機鎖屏,有點無奈:“你是真想把你爹折騰英年早逝啊,問過他了,沒什麽問題,好好休息就行。”


    “你們先吃,我一會兒回來。”賀離擔憂地看了他好幾秒鍾,也沒說話,轉身就跑了出去。


    “去哪兒啊?”程博言一頭霧水,把林曜往統一食堂裏推,絮絮叨叨說,“等著,我給你打飯。”


    林曜安靜地坐在那,看著大家忙忙碌碌,去而複返。


    賀離大汗淋漓地把一瓶枇杷膏放在桌麵上:“我去找醫療隊要的,你吃完飯潤潤喉,不想說話就別說了,反正你本來就話少。”


    程博言把餐盤推到他的麵前,獻寶似的壓低聲音:“這邊吃的也非常惡劣,這可是最後一份豉汁鳳爪,我從無數餓死鬼手裏搶到的,給你。”


    “謝謝。”林曜感覺之前心髒裏塌陷的一塊,越來越大,露出縫隙,有陽光照耀了進來。


    謝星忱看他呆坐了好幾秒鍾也沒反應,擔心浮起。


    用膝蓋很輕地撞了他的膝蓋:“怎麽不動,手也抬不起來了麽,要不要我喂?”


    怕林曜對大麵積的屍體和鮮血反應劇烈,因為看過太過血腥的場景,吃不下飯,生理反胃。


    這話落到賀離耳朵裏,簡直可怕,緊急出聲:“這種時候你還嘲諷曜哥,他說不了話肯定心情超差,你是不是想挨揍?”


    這跟看著殘疾人嘲笑你眼是不是也瞎了有什麽區別!


    話音剛落,卻抬頭看見林曜唇角很輕地揚了下,耳朵變得微微泛紅,很輕地搖了搖頭。


    “真的不用?”謝星忱唇角微彎,“我認真的,我不怕丟人。”


    林曜繃著嘴唇,再次連連搖頭,隻是耳根紅得滴血。


    賀離無比震驚。


    這表情,這反應,這蔓延在皮膚上的紅粉色,這認識六年從未見過的表情,總不能是在害羞吧。


    一個打十個的林曜會害羞?


    麵無表情眼神殺人的林曜會害羞?


    見麵恨不得把謝星忱踹死的林曜會害羞?


    這比宇宙大爆炸還要恐怖。


    他伸手抓著程博言的胳膊,喃喃自語道:“哥們,掐我,我肯定是通宵熬夜出現幻覺了。”


    “啊—————”


    程博言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要求,但貼心照做,下手賊狠,整個食堂瞬間回蕩著殺豬般的叫聲。


    賀離齜牙咧嘴,疼得肺疼,仍然難以置信,隻能低頭上網搜索。


    【咳血會不會導致耳朵變成粉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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