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江或者說張扶靈,她在發現自己是富江之後,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從青銅門裏出去了。


    張家人會讓她出去才見鬼,一個不老不死還會無限複製的怪物,出去搞不好比哥斯拉破壞還大。


    但是掙紮還是要掙紮一下的,否則和鹹魚有什麽分別!


    按照已知的情報,她是不會死的,而張家人隻是長壽,不是不會死。


    而且他們馬上就會內訌,到時候隻剩張起靈一個光杆司令,他還時不時會失憶,隨便編個理由,騙過張起靈她就能出去了。


    犯人和獄守比命長,這一波她贏定了。


    陰惻惻的低笑聲從角落裏傳來,張起靈頭都沒抬,把手裏的書往後翻了一頁。


    他已經習慣張扶靈這樣時不時的笑聲了。


    不知道她腦子裏都在想什麽,總是這樣莫名地笑,問她她就說想起好玩的事,很難想象她這樣愛說的人,居然嘴嚴的很。


    張扶靈拿著筆的手撐在下巴上,轉頭看向安靜坐在一邊的張起靈。


    她認識張起靈幾年了?三年?或者五年?他還能活多久?張家人活五百年應該差不多了吧?再長就不禮貌了。


    自從她說有張家人進來砍了她的頭之後,張起靈進青銅門的次數明顯變多了,青銅門裏也漸漸多了些東西,簡陋的木頭桌子,椅子,睡袋,書,還有各種點心。


    把這些東西搬到青銅門裏不容易,有些東西明顯是就地取材從外麵的宮室裏拿的,還有些能看出一些粗糙的手工痕跡,大概是張起靈自己做的。


    隻是張起靈拿來的書都是些學習資料,幾百頁的專有名詞太過枯燥無聊,看得她昏昏欲睡。


    拜托,她都已經這麽慘了,為什麽還要吃學習的苦?


    在漫長枯燥的時間裏,張扶靈隻能自娛自樂。張起靈每一次打開門,都能看到她像個奇行種一樣在地上陰暗扭曲地爬行,或者像人猿泰山一樣拍打著自己的胸脯滿地亂竄,生動形象地展示了人類在喪失人性之後究竟能墮落成什麽樣子。


    張扶靈現在有些理解老年人為什麽熱衷於廣場舞了,那真是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出是出不去了,張起靈郎心似鐵,比死鴨子的嘴都硬。


    她試過裝可憐,也試過發瘋,然而每每都是她說的口幹舌燥,最後張起靈的回複也永遠隻有兩個字——“不行”。


    媽的,比機器人都沒有心,就連小玉都會為了大家慷慨赴死,說出我的靈魂會一直活在大家心中那樣的話。


    然而張起靈,張起靈就隻會兩個字兩個字往外蹦,難道是女媧給他安裝語言係統的時候,忘記打補丁了?


    越想越氣,她憤怒地看向張起靈,眼神都要冒出火光。


    張起靈手裏的書其實沒什麽意思,察覺到她的目光後,就看了過來。


    明明什麽話都沒說,張扶靈卻從那雙眼睛讀出了詢問的意思。


    該說不說的,她現在也是啞語十級選手了。


    張扶靈心裏煩躁,可對上那雙澄澈又明淨像是木質老屋裏穿堂風一樣的眼睛,心裏的火氣就莫名熄滅了。


    張起靈看了她一會兒,看她沒有解釋的意思,又收回目光繼續看書。


    他能待在這裏的時間並不多,張家在西藏的聯絡員董燦失蹤了,作為張家最後一任起靈,他必須立刻前往墨脫。


    隻是出發前心裏隱隱有一絲不安,於是在走之前他先來了一趟長白山確認青銅門的穩定。


    “我要去一趟西藏。”


    聽到這話張扶靈有些驚訝。


    張起靈居然會主動交代自己的去處,她記得原著裏就連吳邪,最開始都隻得到不關你的事這樣的回答,現在居然主動和她說要去西藏。


    “你要去西藏,走多久啊?”


    張起靈搖頭。


    “不知道。”


    張扶靈向後倒在紙堆裏,眼睛無神地看著頭頂的黑暗。


    這扇門困住的不止是她,也有張起靈。


    也不知道他哪裏來的家族責任感,能一個人守這扇破門十年,不守又能怎麽樣呢?她又出不去。


    張扶靈伸出手,空握了一下。


    “行吧,那你下次記得給我帶點書,但是別帶康熙詞典了,求你。”


    張起靈點了點頭,就轉身離開了長白山。


    他們都沒想到,張起靈這一走就是十年,而再次見麵時,他已經失憶了。


    失憶的張起靈不再記得和張扶靈的約定,但卻還是回到了這裏。


    青銅門打開的時候,張扶靈就躺在那一堆書裏,閉著眼睛頭都懶得回,隻抬起手臂揮了揮。


    “呦,族長,你終於想起大明湖畔的我了。怎麽樣,去了一趟西藏,心靈洗滌幹淨了嗎?有沒有覺得自己見到了佛祖?”


    失去記憶的張起靈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青銅門背後居然是這樣的。


    直到他走進去坐在張扶靈對麵,試圖打開手上的手電,她才意識到不對勁。


    青銅門裏存在奇怪的磁場,會幹擾電力的使用,這一點還是張起靈發現的,他不會不知道。


    “喂,族長,你不會是失憶了吧。”


    張起靈點了點頭,意識到她看不到,又補了一聲。


    “嗯。”


    “我靠,你的天授這就來了?”


    張扶靈翻身坐了起來,目光灼灼地盯著張起靈。


    失憶好啊,失憶了,她的機會就來了,這麽多年,她等的不就是這一刻嗎?


    張扶靈點燃油燈,火光搖曳中她給張起靈講述了這些年她從張起靈嘴裏撬出的消息,中間還夾雜著她帶著個人情感的推測,見縫插針地渲染張家人的居心不良和自己的無辜。


    張起靈安靜地聽著,沒有對她話裏的邏輯不通之處提出質疑。


    他來這裏之前已經做了很多調查,知道了一部分真相。


    隻是因為她的存在不能被外界知道,所以他對這裏的記錄也很隱晦,隻有親自進到青銅門裏才能明白之前筆記裏的那些不通的地方。


    她小心翼翼地試探張起靈,“那我們的約定還作數嗎?”


    張起靈不知道是什麽約定,但是他覺得自己不會隨便答應不能答應的東西,於是他點了點頭。


    “作數。”


    她高興地歡呼:“那我們現在就出發吧!我一定要成為阿斯蘭特最強的魔導士!”


    張起靈卻隻是靜靜地看著她不說話。


    那雙眼睛太幹淨又太篤定,像是看透了她不軌的內心。


    高舉的雙手於是放了下來,她有些尷尬地遮住眼睛,悶聲悶氣地說:“不是失憶了嗎?”


    “我給你帶了書。”張起靈語氣平靜地說。


    張扶靈接過書看了一眼,表情複雜。


    “啊,果然,不愧是你。”


    確實不是康熙詞典,圍爐夜話,文言文版。


    張扶靈:無話可說.jpg。


    張起靈照舊陪著張扶靈坐了一段時間,她依舊是侃天侃地地胡扯,話多到讓百歲失憶老人都害怕。


    她一刻不停地講著故事,像是要把這輩子的話都說完。大概是寂寞太久,也不需要人捧場,她自己一個人就能完美演繹演員和氣氛組兩個身份。


    沒辦法,一個人安靜太久,不是變成瘋子,就隻能自殺。


    雖然她活是不想活了,但是也不想死。


    張起靈這一次也沒有待太久。


    臨走前,他告訴張扶靈,他要去見一個名為白瑪的人。於是她的臉上浮現出一種奇怪的表情,了悟中帶著痛惜,痛惜中還夾雜著一絲憐憫。


    這很不對,她好像知道白瑪是誰。


    張起靈探究地審視著她。


    沉默良久之後,張扶靈試探著說:“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嗎?”


    張起靈搖了搖頭。


    這段路,他不想和任何人同行。


    “行吧,那你可以幫我再多帶點東西進來再走嗎?”


    她知道張起靈這一走至少要三年,他要在喇嘛廟待三年才能見到母親白瑪。


    這一次她不是想出去,隻是單純擔心自己唯一的朋友而已。隻是張起靈拒絕了,她就又縮了回去。


    張起靈答應了。


    “行,那我就不謝你了。你下次再失憶了,就來找我,我就是你的備份數據庫,不管你格式化多少次,我也會幫你重新想起來。”


    張扶靈又恢複了那副提不起精神的樣子,下垂的眼睛裏隻剩漠然和倦怠。


    張起靈大概聽懂了,微微頷首算是感謝,轉身離開了長白山。


    這之後張起靈又失憶了幾次,但是就如張扶靈所說,每一次張起靈回到青銅門,張扶靈都會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對他講述過去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張起靈說他要去參加一個計劃,那之後張扶靈就再沒見過他。


    整整四十年,雪山掩蓋了所有的痕跡,這裏發生過的一切,也再無人知曉。


    張起靈聽完這個時間跨度近百年的青銅門後的故事,表情依舊沒有任何變化,也沒有說話,這片連時間都靜止的空間裏隻剩下了火焰燃燒的劈啪聲音。


    張扶靈眼神放空,安靜地等著張起靈的反應。


    按照之前的經驗來說,張起靈的反應無非就是那麽幾種,說一些“嗯”、“謝謝”之類的話,她已經聽了無數遍,又或者幹脆沉默到底,由她先忍不住開始胡言亂語,最後被她煩到直接站起來走人。


    “你想出去嗎?”


    哈?什麽東西?


    張扶靈懷疑自己幻聽了,她愣了一下,轉過頭,速度快到幾乎要把頭擰下來。


    張起靈剛剛說什麽?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張起靈那張精致好看的臉,像是怕驚擾到什麽,輕聲問。


    “你就不怕我騙你嗎?或許我是青銅門後的怪物幻化的幻覺,講了一個和你有關的離奇故事來騙你放我出去呢?”


    張起靈看了過來,明明是那樣淡漠的一雙眼睛,張扶靈卻看出了安慰。


    他說:“別哭。”


    張扶靈伸手摸了一下眼角,意識到她長時間待在黑暗裏,眼睛有些退化,突然受到光照刺激,居然流出了生理性淚水。


    “嘖,我沒哭。”


    她抹掉眼淚,看了看掌心的淚水,怔然了一會兒,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起了最初的那串糖葫蘆。


    那個時候她是真喜歡張起靈啊,畢竟他是她在一個人來到陌生世界之後,唯一熟悉的人。


    那個會因為她無意說天氣這麽冷,好適合做糖葫蘆,就不遠萬裏買了糖葫蘆,為她翻山越嶺的張起靈。


    明明還不到看守青銅門的時間,他卻來了,就為了一根糖葫蘆。


    怎麽會有這麽好的人呢?


    怎麽會有人對一個怪物都這麽好呢?


    張扶靈不理解,可是無所謂,她也不想理解。


    她是怪物,而不是能給別人溫暖的人。


    那麽長的時間,她就靠著那一點點施舍和憐憫取暖。


    她把他當神明,當成在這個世界唯一的錨點。


    那束光曾短暫地照在她身上,溫暖又和煦,在她習慣之後卻又突然消失了。


    張扶靈怔然地看著自己那雙細嫩白皙的手,那雙手上,連掌紋都是黃金比例。


    她是不是不應該這麽平靜?


    “你上當了,張起靈。那是我編出來騙你的。我是被判了終生監禁的囚徒,而你是看守囚徒的獄警。我們之間隻應該生死相搏,怎麽會有安靜地坐下來一起吃東西聊天的過去?”


    張扶靈笑了笑,收起手。


    她在講述那些過去時,刻意隱藏了許多事。


    張起靈不是第一次失憶,每一次她都會編出各種謊話騙他放她出去。


    從裝可憐道德綁架,到編造新身份裝無辜,她什麽方法都用過了,可是沒有一次,沒有一次張起靈會放她出去。


    這麽多年,他們之間都隻有欺騙和利用。


    到最後她終於放棄,隻卑微地希望這扇門能多打開幾次,讓她透過縫隙看看外麵的世界。張起靈卻消失了,那扇能讓她短暫重回人世的門再也沒有打開過。


    可為什麽這一次,他卻主動提起放她出去?


    他遇到吳邪了?


    “有過。”


    “你想起來了?”


    “沒有。”


    張扶靈的表情逐漸冷卻下來,最後語氣冰冷又平靜,夾雜著歎息,又像是在懇求。


    “或許我們真的有過可以坐在一起的美好時候,但那都已經過去了。”


    “張起靈,聽過瓶子裏的魔鬼嗎?”


    “約定過去的第一個十年,我想你是失憶了,否則不會違背我們的約定。我還有心情猜你究竟什麽時候回來。


    第二個十年,我想你是不是出事了,我劃開手掌希望能讓血液流出去,富江傲慢的本能會讓她去找你,把你帶回來,可惜我失敗了。


    第三個十年,我發誓,我要出去,無論外麵的世界會變成什麽樣子。那些渴求長生的人,那些覬覦這具身體的人,全部都要成為我的養料。”


    張扶靈頓了頓。


    “你知道十年有多久嗎?3156.3萬秒,這數字真的太大了,大到每次數到這個數字我就不敢再往下。


    我真的很怕,怕沒人發現我,沒人和我說話,怕這扇該死的門不會再開啟。我以為我要獨自一個人待在這裏直到世界盡頭。”


    張扶靈越說越激動,眼睛也越來越亮,鎏金色一閃而過,躍動的火焰映照在她的瞳孔裏,像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


    張起靈靜靜地看著她,直到張扶靈終於停下,他才說:“對不起。”


    張扶靈收斂了臉上的表情,冷漠地看著張起靈,一雙眼睛通紅。


    “如果我出去會殺很多人,你還要做潘多拉嗎?”


    明明心心念念了那麽久,可當張起靈真的要放她出去,她又不安起來,隻能色厲內荏地虛張聲勢。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擔心什麽,隻是心髒越跳越快,耳邊都是血液流動的聲音。手指焦慮地互相摳掐,摳除裏麵粉嫩的新皮。


    張起靈伸出手拍了拍張扶靈的頭。


    “你不是怪物,別怕。”


    張扶靈愕然,有些不知所措地張了張嘴,這和她預想的不太一樣。


    張起靈不應該拿刀架在她脖子上,直接把她的頭砍下來,再用油燈把她燒的灰都不剩嗎?


    他被人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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