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為這頓打是跑不了了,張扶靈都已經準備好英勇就義了,結果一隻手突然從上麵伸下來,握在那個男人的肩膀處,隻聽到很明顯的嘎巴一聲,那個長得像抽象派代表作的男人立刻尖叫起來。


    叫的比村裏打鳴的母雞都響。


    人居然可以發出這種分貝的音量。


    張扶靈歎為觀止。


    張起靈翻身下了床,這點高度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麽難事。


    下麵站著的兩個人立刻後退了幾步讓出空,那個年輕人更是半隻腳都踏了出去。


    一落地張起靈就掃了張扶靈一眼,這家夥在審時度勢這方麵反應一向快得要命。一看有人撐腰,立刻囂張的要命,躲在他後麵給人家比中指。


    張扶靈看張起靈不看對麵那兩個人反而看自己,立刻拽了拽他袖子,衝著對麵使眼色,意思是,趕緊揍他丫的。


    張起靈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他這些年要麽在墓裏,要麽在去墓裏的路上,火車自然也沒少坐,沒有一次遇到過這種事。


    他一向安靜,張扶靈卻像得了多動症似的,就算不出旅店都能蹦躂到讓隔壁旅客三番四次找上門,出了門就更像是鬆了繩的兔子,一轉眼就跑沒影了。


    考慮到舒適度和她那個折騰勁兒,他才讓張扶靈睡下鋪,結果剛上車就又出事故。


    隔壁幾個床位的人剛才聽到了聲音,這個時候也探出頭來想看看熱鬧。


    張起靈不想把事情鬧大,把張扶靈往身後拽了拽,抬起眼皮看了一圈,伸手打算給那人把胳膊接回去。


    結果手剛伸出去,那個壯漢就尖叫一聲竄了出去,張起靈也沒追,其他人看人都跑了,沒熱鬧可看,也紛紛縮回了腦袋。


    車廂裏隻剩下張扶靈呱唧呱唧地鼓掌。


    “brava!”


    這一句是用來誇女人的,她就是賭張起靈失憶了聽不懂,故意販劍。


    張起靈看了她一眼,在她旁邊落了坐。


    年輕人看張起靈並沒有對他動手的樣子,膽子也大了一點,坐在對麵的床上。


    “厲害了,兄弟,怎麽稱呼?”


    張起靈沒回答,張扶靈反而很積極地說:“他姓張,外號張禿子,我是他妹妹,我叫張扶靈,你怎麽稱呼?”


    張起靈聽到張禿子抬頭看了張扶靈一眼,張扶靈也沒在意。


    年輕人一聽張扶靈聲音,臉就紅了,也忘了質疑張起靈看著年輕又帥氣怎麽會有這麽個外號。


    “鄙姓王,單名一個鋒字。北京人,在五道口職業技術學院念書,現在大學三年級,學的是人類體質學,業餘愛好是寫歌。父母都在體製內工作,我是家裏獨生子。因為突然來了靈感,所以請了假去長白山采風。”


    細致地就差把銀行卡密碼都告訴張扶靈了。


    張扶靈探出頭打量著王鋒藏在桌子下的破洞牛仔褲和身上的鉚釘夾克。


    丫明明一非主流,整得跟個文青似的,還拽上文了,顯你上過大學嗎?


    一想起自己現在連個小學文憑都沒有,張扶靈就忍不住對所有上過學的人抱有深深惡意。


    嗬,遲早有翟博士教你們做人。


    在心裏逼逼賴賴完,張扶靈指了指王鋒手上的mp3,一臉理所當然地問他:“你平時喜歡聽什麽音樂?能借給我聽一下嗎?”


    王鋒一看張扶靈感興趣,趕忙把手上的mp3拿了上來,一邊回答一邊拆纏在上麵的耳機線。“可以,當然可以。我平時什麽都聽一點,最近在聽……遇見。”


    “啊!遇見!”


    張扶靈表現得很熟絡,實際上壓根沒記得遇見是哪首歌。


    她隻是好久沒正兒八經聽歌了,而且這熟悉的耳機線,讓她有一種回到上輩子的錯覺。


    王鋒扭扭捏捏地嗯了一聲,白皙的麵皮上露出一抹緋紅。


    他以為張扶靈是他的知音,聽懂了他羞澀的暗示,卻沒想到張扶靈根本就是個剛踏入人類社會的原始猴子,不懂風花雪月那一套,一心隻想著從他手裏騙香蕉吃。


    他倆各自心懷鬼胎,都想著從對方那裏得到自己想要的,麵上一副哥倆好的樣子。


    “麵。”


    氣氛正好,一隻手突然斜插進來,擋在了張扶靈前麵。張扶靈隨手從旁邊袋子裏拿了一桶,看都沒看就遞給張起靈。


    “會自己泡吧?”


    這話說的,就好像張起靈是個剛出生大腦發育還不完全的嬰兒似的。泡麵還能有什麽技術難度,揭開蓋子,加上熱水,等個兩分鍾就好了。


    可張扶靈完全不覺得自己這話有問題,不知道哪裏來的刻板印象,在她眼裏,張起靈除了能打,生活方麵就和九級殘廢沒什麽區別。


    張起靈沒說話,低頭看了一眼,紅燒牛肉味。


    “怎麽不接啊?你不是吃麵嗎?”


    張扶靈沒等到張起靈接過去,剛一轉頭就對上一堵牆,近在咫尺的藏藍色衛衣把她的視線遮擋的幹幹淨淨,鼻尖是清新的皂角香氣和陽光曬過的味道。


    張起靈站起身自己拿了小雞燉蘑菇味道走了。


    啊,對,他嫌棄這個味道太重來著。


    腦子裏突然一閃而過這個念頭,張扶靈若有所思地把手放在了鼻子下麵,遮掩住嘴角。


    可是這幾天他們吃得都是飯館,根本沒有吃泡麵,她是從哪裏知道張起靈不愛吃這個口味的來著?


    王鋒看張起靈走遠,小聲逼逼:“你和他真的是兄妹嗎?”


    張扶靈還在思考自己究竟是從哪裏知道張起靈的口味,於是隨口回道:


    “不像嗎?”


    王鋒一言難盡地看著張扶靈臉上的迪迦麵具,心想我又沒長透視眼,像不像的我哪看得出來。


    “也不是,但是你哥他話這麽少,你——”


    “我這麽話癆是吧。”


    張扶靈熟練地插上耳機,打開音樂。


    “互補唄,我把我哥的話都說完了,所以他就這樣了。”


    熟悉的音樂聲在耳邊響起,張扶靈不再去思考為什麽她會知道張起靈不喜歡重口味的東西,專注地擺弄著手裏的電子設備。


    王鋒仔仔細細地盯著張扶靈的臉,猶豫了很久才問:“你就一直戴著這個麵具嗎?”


    張扶靈一聽有人問自己麵具,立刻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不是她自誇,有多少人敢把迪迦麵具這麽戴出門的,就行動力這一點,她得是no.1。


    “牛逼吧!我還有更牛逼的。”


    王鋒問:“什麽更牛逼的?”


    張扶靈轉身翻起自己的小背包,翻出個棒棒糖,兩下撕了包裝,抬起一點麵具塞到嘴裏,才接著找那個不知道放到哪裏去的神光棒,嘴裏含含糊糊地回答:“神光棒,迪迦變身的那個。”


    “哦,看出你很喜歡迪迦了。”


    王鋒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張扶靈的背後,彎腰靠近了張扶靈。


    “我也很喜歡迪迦。”


    “找到了!”


    張扶靈唰得一下從包裏抽出一個東西。


    王鋒慘叫一聲後退了兩步。


    張扶靈聽到聲音立刻轉過身,看到王鋒一臉痛苦的樣子,無語道:“你靠那麽近幹什麽?我可不是故意的,你別碰我瓷啊。”


    王鋒一隻手捂著鼻子,一隻手直擺,表示自己沒有碰瓷的意思。


    大概是撞得太狠,血跡從王鋒指縫流出,順著手指流到了手背上。


    “嘖,真埋汰。”


    張扶靈嫌棄地從包裏抽出一張紙巾遞過去。“擦擦吧。”


    王鋒趕緊接過手忙腳亂地堵住鼻子,這才說:“謝謝。”


    隻是臉上多少還有沒擦幹淨的血跡,顯得那張原本還算清秀的臉髒亂了不少。


    “不客氣。”


    張扶靈拿著東西坐回座位上。


    王鋒也坐了回去,看著張扶靈手裏的東西,“這是神光棒?”


    張扶靈大吃一驚:“啊?你不認識神光棒?”


    王鋒怎麽看都看不出來這玩意兒是神光棒,他印象裏神光棒應該是一個有著麥穗狀頭部的棍子,這光禿禿的一根,怎麽看都是一把刀。


    但是看著張扶靈的樣子,他又不確定了,畢竟他隻陪著自家外甥看過兩集,也許是記錯了也說不定。


    於是王鋒搖搖頭,“這是什麽新廠家做的包裝嗎?”


    張扶靈從塑料袋裏掏出個蘋果,拔出刀削起了皮,“不是啊,你傻嗎?這就是一把水果刀而已。”


    王鋒被刺了一頓,臉色不太好看,但也沒發火,隻尷尬地笑了兩聲。


    “你是想吃蘋果嗎?我幫你削?我會削小兔子。”


    張扶靈沒看他,專注地削蘋果,生怕不小心給自己拉上一刀,造成列車慘案。


    因為削得太厚,蘋果皮兩三下就斷開了,吧嗒一聲落在盤子裏。


    “削成兔子幹嘛?中看不中用。而且我是削給我哥的,他光吃泡麵沒營養。”


    接著又看了王鋒沾滿鼻血的手一眼,嫌棄地說:“幫忙削皮就不用了。”


    王鋒順著她的視線,尷尬地縮了縮手,指尖撚了撚,把血跡擦幹淨。


    “啊,不用,不用就算了。”


    張扶靈很快就削好了一個蘋果,張起靈卻還沒回來。


    接個水需要這麽久嗎?


    張扶靈從袋子裏拿了個杯子出來,把削好的蘋果往上一放,確認掉不下來,把刀回鞘拿在手裏,就站起身準備出去找找張起靈。


    “唉,扶靈,你去哪裏?”


    王鋒看她要走,也跟著站了起來。


    張扶靈頭都沒回,“我去找找我自閉的哥哥。”


    車廂外麵天已經黑了下來,過道裏彌漫著各種泡麵的香味,人聲嘈雜。


    張扶靈踮了踮腳,沒看到張起靈,於是站在原地觀察了一會兒,確定熱水箱在左邊之後,才轉身向著左邊走了過去。


    王鋒站在她背後,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她的背影,也跟了上去。


    火車上每兩節車廂都會在連接處設置一個熱水箱,通常這周圍空間並不能算寬敞,張扶靈到的時候,那附近已經圍起了一大圈人。


    還沒靠近,就聽見之前車廂裏那個男人洪亮的大嗓門。


    “警察同誌,你看他這個態度!快把他抓起來!”


    張扶靈撥開人群擠進去的時候,就看到張起靈端著一碗泡麵麵無表情地站在最裏麵,盯著手裏的泡麵像是在發呆,那個男人站在另一側,而警務員站在中間分開兩人,臉上滿滿的都是無奈。


    張扶靈立刻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這人一看就是平時囂張慣了,沒想到碰上張起靈這個硬茬子,打不過跑掉之後居然找了警務員,剛好張起靈又是個不愛開口解釋的人,這就杠上了。


    正看戲,張起靈突然抬起頭,向著她這邊看了一眼,一閃而過的目光幾乎讓人捕捉不到。


    也不知道是怎麽發現她站在那裏的,但很明顯是讓她別多管回車廂去。


    張扶靈伸手卷了卷自己的頭發,仗著戴著麵具看不出表情,咧嘴笑出了八顆牙齒。


    她怎麽會走呢?這戲台子都搭好了,演員不上場,那不是不敬業嗎?


    警務員頭痛地看著身邊的兩個男人,折騰了五六分鍾了,旁邊這個藏藍色衣服的年輕人半天說了四個字,而聲稱自己被打的這個男人又特別能喊,他到現在都沒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


    眼見周圍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警務員正打算帶兩個人去其他地方調解,人群裏突然冒出個戴著奧特曼麵具的女孩,聲音清脆婉轉,卻帶著點小心翼翼和害怕。


    “那個,警察同誌,他是我哥,我們和這個人是一個車廂的。因為一點小事起了矛盾,這人就想動手打我,我哥一著急,就從中鋪直接跳下來了,隻是跳的時候沒注意,不小心給他砸了一下,這才脫臼了。


    我哥後來想給他接回去來著,沒想到剛一過去,他轉身就跑,我哥又是個自閉症,所以才鬧出這個誤會。”


    張起靈原本已經收回視線盯著地麵發呆,聽到張扶靈沒走還說自己是自閉,抬起眼皮看了張扶靈一眼。


    “我呸,這龜孫剛剛明明故意的,再說我的胳膊都這樣了,你一句誤會就沒事了?”


    警務員剛剛因張扶靈把事情經過說明白而緩解的頭又立刻痛了起來,他伸出手試圖阻攔那男人,就聽到剛剛還膽小的女孩牙尖嘴利地回擊。


    “臭泥鰍沾點海水,還真把自己當海鮮了。你看看你什麽身材,再看看我哥什麽身材,你說這話不心虛嗎?我哥這身板,他能動得了你嗎?”


    很好,這乖巧人設是裝不了一點。


    “你——”


    “好了。”


    路人甲壯漢還想說什麽,警務員就打斷了他。


    確實,這姑娘的哥哥一副貧血瘦弱的樣子,怎麽看不像能把這麽個又高又壯的男人打到脫臼,再加上這姑娘到現在都戴著麵具,玩心這麽重,年齡肯定不大,居然對小孩動手,這男的真是個人渣。


    聽過兩人爭執之後,警務員兩三下就給這件事下了定義。


    “雖然你們不是故意的,但是還是要賠個禮道個歉,把這位先生的醫藥費出一下。您也別和小姑娘計較了,出門在外難免磕磕絆絆,都退一步。”


    靠,明明是他先動手的,張起靈最多算個路見不平,憑什麽他們要賠醫藥費,這慫比一看就知道平時沒少欺善怕惡,直接賠他個棺材板,就當日行一善了。


    張扶靈明顯不服氣,卻被張起靈按在了原地,他一隻手端著泡麵,另一隻手探了出去。


    那人見狀又想躲,但張起靈這一次速度奇快,伸手一拽一頂,嘎巴一聲,他就又尖叫了起來。


    張起靈看了看張扶靈,又看向警務員。


    “好了。”


    警務員目瞪口呆,這人動作太快,他剛剛都沒反應過來。


    張扶靈看著這一幕,麵具下的嘴角都快飛到太陽穴,但嘴上卻說:“我哥學中醫正骨的,專業對口,專業對口。”


    警務員檢查了一下男人的胳膊,確認沒事之後就說:“行了,沒什麽大事,誤會一場,旅程相遇不容易,都是緣分,平安無事,大家都安心。”


    男人明顯不服氣,還想說什麽,警務員就歎了口氣勸他。


    “你和一個小姑娘家家的鬥什麽氣?差不多行了,人家也不是故意的。”


    警務員拉偏架明顯向著張扶靈,男人嘴上不幹不淨地嘟囔了兩句卻到底沒敢再說什麽。


    事情算是解決了,張扶靈看著男人灰溜溜地抱著手臂離開的背影,得意地眯起眼睛。


    要不是她過來,今天張起靈這個鋸嘴葫蘆肯定搞不定這事。


    讓自閉和人交流,也有點過於難為他了。這種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事情,一點都不適合他。


    “遇到這種事情倒是給我打個電話啊。哦對,我沒手機,那之後給我買個手機?”


    “等等,這年代是不是沒觸摸屏?那算了,沒有遊戲的手機算什麽手機,還是不要了。快走快走,我給你削了個蘋果,再不回去該氧化了。”


    張扶靈惦記著自己冒著風險削好的蘋果,等人一走就催著張起靈回去。


    她雙手插兜仰著下巴走在前麵,張起靈就端著麵跟在後麵,隻是才剛走到門口,她就停住了。


    張起靈被她堵在過道裏,隻能越過她的頭頂向裏麵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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