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又擁擠的街道裏,除了蒼蠅館子就是一些髒亂的小賣部和發廊。那些亂七八糟的飯菜香味和發膠的化工氣味混雜在一起,交織成了一種不算好聞的煙火氣。


    正是下午下班的時間,周圍工地上不少做苦力的勞工把本就不算寬敞的小巷子擠得滿滿當當。


    一個穿著一塵不染的白色風衣的身影格格不入地出現在巷子口。


    陳廖自若地跨過地上的汙水,閑庭信步地穿過擁堵的人牆。


    飛濺起的泥垢沒能髒了他那雙看著就很矜貴的棕色小牛皮皮鞋,那些端著飯盒的工人也都小心繞開了他,生怕弄髒他身上那幹幹淨淨的衣服。


    陳廖雙手插在兜裏,臉上沒有表情,他的目光沒有落點,看起來隻是個一時興起隨便走到這裏散心的年輕富二代。


    他向前一直走,沒有施舍給街道兩邊擁擠熱鬧的店鋪絲毫目光。直到巷子越來越窄,隻剩下兩個人並肩同行的空間他才停下。


    陳廖沒有抬頭,像是走過無數次,沒有猶豫地轉身走下街道右側一個不算長的台階。


    到達地下一層,有一塊已經有幾筆不再閃爍的霓虹招牌,於是那塊“好再來酒吧”就變成了“奸冉未酒吧”,末尾還畫了兩個桃色愛心,惡搞又庸俗。


    陳廖走到那扇鏽跡斑斑的大門前,輕輕轉動門把,推開了那扇門,走了進去。


    和外麵的陽光正好不同,陰冷的風在門推開的那一瞬穿堂而過,混雜著福爾馬林的酒精味瞬間提神醒腦,就好像這不是一間酒吧,而是醫院的太平間,給人一種賓至如歸的錯覺。


    趴在吧台上擦拭著玻璃杯的酒保聽到門推開的聲音也沒有爬起來看一眼的意思。


    “不能調酒,沒有飲料,罐裝在左手邊冰櫃,瓶裝在右邊,不支持存酒,也不支持加熱,沒有零食,也不賣飯,需要什麽自取然後吧台結賬。”


    這服務態度差勁的讓人懷疑這家店怎麽還沒有倒閉,換個脾氣差的人,大概會轉身就走,又不是大腦萎縮誰會跑這裏花錢受氣。


    然而陳廖卻沒有走,反而真的自己去冰櫃裏取了一瓶罐裝的5°啤酒,坐在吧台前的旋轉椅上。


    “來杯冰球。”


    “冰球十塊。”


    陳廖點頭,於是一個裝著圓潤冰塊散發著森森寒氣的教父杯被推到了他臉跟前。


    陳廖伸手碰了碰杯壁,透明的杯壁上立刻冒起水霧,這溫度像是剛被液氮冷凍過一樣。


    陳廖收回手,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被凍到發青的指尖。


    “按照計劃,富江已經進入塔木陀了。”


    “知道了,我一會兒給諾瑪打報告。”


    滿臉胡茬的酒保懶洋洋地應了一聲,撓了撓那頭短發,隨即直起了身。


    “但是為什麽叫她的代號?你應該知道她的名字。”


    那張臉終於徹底暴露在燈光下,如果張扶靈在這裏,應該立刻就能認出,這就是那個人到中年一事無成馬上就要歇業倒閉的旅行社周老板。


    “沒有為什麽,我不喜歡而已。”


    陳廖吧嗒一聲打開啤酒,濃密的氣泡爭先恐後地湧了出來。


    “唉唉唉,趕緊,喝一口,要灑在桌子上了。”


    周老板驚慌失措地拿起一塊放在水池邊的抹布,做出一副隨時準備就緒的樣子。


    陳廖不想被他抹布糊臉,仰頭一口氣喝了大半罐啤酒,然後把剩下的部分倒進那個已經逐漸回溫的冰杯裏。


    可愛的粉色液體盛在那個優雅沉穩的教父杯裏,像是一個風度翩翩的優雅紳士拎了一隻小巧女士包,意料之外的組合卻又情理之中。


    穿著t恤大褲衩還戴著一頂牛仔帽的周老板這才放下手裏的抹布,咂了咂嘴,從桌子下麵拿出了一份文件。


    “本部傳來的,執行部忙著另一邊,原本定好的人都撤了,隻剩下我們兩個做接應,還有一個s級新生做外援。但是那個s級上個月才知道自己是個混血種,連新生入學的3e考試都還沒參加,校長急著要他去學校報到,隻能我們兩個先頂上。”


    陳廖垂著眼睛,又喝了一口。


    “守夜人怎麽說?”


    “副校長沒說什麽,諾瑪傳來的消息是讓我們在這裏等著就行。這次隻是初步探索,看看塔木陀裏的龍墓究竟是次代還是三代,或者根本就隻是個沽名釣譽的混血種。”


    “諾瑪?卡塞爾那個人形電腦?她能代表誰?”


    “校董會全體。”


    陳廖緩緩吐出一口氣。


    “所以就讓她一個人進去?”


    “怎麽是一個人?不是有張起靈和她一起進去的嗎?”


    “一個失憶了什麽都不知道的張起靈?”


    周老板聳聳肩,“反正副校長和諾瑪覺得沒問題。”


    “你還真是守夜人的鐵杆粉絲。”陳廖一雙眼睛冷漠地上下打量著周老板。


    “連他的穿著打扮和胡子拉碴的樣子你都要學。是不是他說明天世界末日,你都會信,然後花光自己所有的積蓄,隻為了享受人生最後的時光。”


    “我看起來像傻子嗎?”周老板認真地問。


    “如果副校長真的說明天是世界末日,那肯定是黑王或者別的掌握滅世級別言靈的初代種蘇醒,我這種硬漢隻會扛著槍衝在第一線。”


    陳廖垂下眼睛,換了個話題。


    “諾諾呢?她知道多少?”


    周老板歎了口氣,“你是說陳墨瞳?她不早就是半個加圖索家的人了嗎?我們的任務是保密的,執行部不會透露信息給任務之外的人,她上個星期就坐著直升機回學校去了。”


    “加圖索……”陳廖一口氣把杯子裏剩下的酒喝幹淨,手裏的空罐子被他捏成了一團。


    “喂喂喂,你可別拿我這裏撒氣啊,我和你們這些有家世背景的富二代可不一樣,我是真的有老婆在鄉下等著我賺錢回去的。”


    周老板警惕地看著眼前這個失意的年輕人,突然起了點好奇心。


    外號紅發魔女的陳墨瞳,和眼前的陳廖同樣姓陳,說是家族太過勉強,他們這代人加起來都不知道有沒有十個。


    和加圖索這種一直活躍在第一線的家族相比,這群人就顯得格外神秘,直到上個世紀才突然出現在混血種的世界裏。


    他們甫一出現就和加圖索家有了密切關係,失去父母的陳墨瞳更是一成年就在默認之下被指定為加圖索家族繼承人的未婚妻。


    而陳廖現在卻明顯對加圖索家不滿,要知道加圖索可是卡塞爾學院的校董之一,學院裏的開支大部分都是由這些混血家族負擔,每一年光設備部的實驗撥款就足夠造火箭了,但是對加圖索家族來說卻都不痛不癢,他們在混血世界的地位就像是國家的財政部似的,權力和財富都不缺。


    於是周老板小心翼翼地問:“你喜歡她?”


    陳廖被哽了一下。


    “我和她是表兄妹。”


    “表兄妹算什麽?混血種又沒有遺傳病這種說法,為了保持血統純淨,我聽說歐洲那邊還有個兄妹通婚的家族。”


    陳廖懶得理他,抬手把空罐子扔了過去。


    “閉嘴。”


    罐子在空中劃過一道淩厲的弧度,破空聲響起,幾乎是電光火石之間,周老板輕鬆抬手接下了罐子。


    “好吧好吧,年輕人,總是臉皮薄。”


    “我不喜歡她。”


    “那你生什麽氣?”


    周老板不能理解,混血種通婚是很常見的事,慕強幾乎是刻在骨子裏的本能。尤其是血統級別高的人,就像是動物配種一樣,為了保持血統純淨,他們隻會找相匹配的人結婚。


    諾諾和凱撒就是這樣,雖然他們自以為是自由戀愛,但實際上加圖索家背後早就把她內定好了。


    不論加圖索家的皇太子是誰,他的未婚妻都隻會是陳墨瞳。


    “他們打的什麽主意,當我不知道嗎?”


    陳廖抬起頭笑了一下,那張精致的麵孔在酒精的作用下更加迤邐。


    “他們要的真的隻是一個高血統的未來女主人嗎?龍血濃度隨機且不可控,兩個s級的混血種也可能生出廢柴,而兩個廢柴也有可能生出s級。


    在這種不穩定的情況下,加圖索家繼承人代代都是直係,是因為他們每一代直係都像種馬一樣風流,到處留情,那你猜陳家又是為什麽能延續到今天?”


    周老板大驚失色地看了看陳廖背後,確定那扇門還好好地關著才轉過身驚恐地說:


    “喂喂喂,5°的果啤而已,你這就喝醉了?別在這裏瞎咧咧啊,我可不想被加圖索家的戰爭機器找上門清理。”


    “知道我為什麽不喜歡叫她的名字嗎?”


    陳廖卻沒有理他,自顧自地往下說,臉頰上泛起不明顯的紅暈,眼神也渙散了不少,像是真的喝醉了。


    周老板拿過那個被扭曲了的罐子重新確認了一遍,確實是冰櫃裏最便宜的5°草莓味果啤。


    “在現代科學的生物進化理論中,世界上所有物種都是由同一個本原進化來的,隻是在進化過程中選擇了不同的方向,就像一棵枝丫茂盛的樹,而人類將這些枝丫分成了三個域,細菌域,古菌域,真核生物域。任何已知的生物都屬於這三個域,然而龍類除外。”


    “龍類是從另一條進化路線進化出的頂尖智慧生物,它們的曆史遠早於人類。在荒蕪的第四冰川末期,黑王尼德霍格,這個龍族最初的君主在北方建立起王座,威嚴從王座輻射出去。直到幾百萬年後,由黑王創造的四大君主掀起叛旗,龍族內亂,人類才有機會登上曆史的舞台。”


    周老板聽到這裏忍不住打斷了他,“這都是學院有記載的東西,和你們姓陳的有什麽關係?”


    陳廖笑了笑,手指在杯口輕輕滑動。


    “人類神話中最早稱呼她為恒我,傳說中她竊取了不死的秘密,象征著永恒和長生。而在龍族曆史裏,她是獻給黑王的祭品,黑王因此給予了她的部族血的恩賜,這就是陳家人的開端。”


    “我原本以為這隻是個傳說,是陳家人給自己鍍金的謊言,就像那些人總喜歡給自己追根溯源一樣,可她居然真的存在。”


    “加圖索家想跨過最後那道門檻,陳家也想,所以他們才能合作。諾諾給了他們,他們就要幫陳家讓她完成進化,這是一場交易,隻是交易的物品是兩個年輕女孩。他們在女孩的血肉和屍骨上狂歡,迎接皇帝的登基。”


    “喂喂喂,這是你們陳家的秘密吧,就這麽說給我聽,不怕我說出去嗎?”


    聽了這麽多秘辛的周老板已經麻木了,隻覺得自己再也不能活著走出這扇大門。


    於是他拍了拍陳廖的胳膊,平靜地說:“兄弟,有事直說吧,不用裝醉。”


    陳廖抬起頭,臉上的紅暈像是潮水一樣褪去,他麵無表情地看著周老板。


    “我要你幫我殺一個人。”


    周老板立刻擺手,“不行不行,我可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


    “是嗎?你確定嗎?殺了同隊十餘人的叛黨,守夜人曾經的學生,獵人網站的的金牌獵人,周加爾。”


    聽到這個名字的一瞬間,周老板的表情逐漸冷凝下來,那雙一直帶著笑意的眼睛,此刻銳利的像是閃著寒光的銳利刀鋒。


    他緩緩站直了身體,像是一頭沉睡的野獸終於被驚醒,怒氣翻湧卻仍然不忘狩獵者的警惕狡詐的本能。


    “你怎麽知道的?你入侵了諾瑪?不,不可能,諾瑪的防禦是最高級別,她入侵五角大樓都像是喝水一樣簡單,不可能被攻破。”


    陳廖看著眼前這個壓抑著暴怒的男人,卻並不害怕,即使傳聞中這人殺人如麻,對自己的同僚都能痛下殺手。


    “你在獵人網站很有名。”


    周加爾看著眼前的年輕人,沒有輕易出手,他們合作的時間不長,隻有一年左右,但是他很清楚陳廖的實力。


    作為a級的混血種,陳廖雖然沒有言靈,但是卻能憑借體術在死侍堆裏殺個來回,有著一個月內殺穿兩座被混血包圍的二代種龍墓的戰績。


    空氣逐漸沉重,分不清是誰先動的手,幾乎是在周加爾肌肉繃緊到極致的那一刻,陳廖的刀也出了鞘。


    周加爾拿起手邊的抹布扔了過去,那樣一塊破布居然被他揮舞出了破空聲。


    無形的氣壓瞬間籠罩在這間老破小的酒吧裏,仿佛那不是一塊布,而是一塊鐵。


    陳廖的刀卻輕易地就破開了那塊鐵,隻還是慢了一瞬。


    隻這一瞬,就足夠周加爾做出反應,他立刻揮拳向著陳廖的頭部右側打去。拳風罡強又迅猛,像是猛虎撲食,因為速度太快,甚至隻能看到殘影。


    這樣的力度,如果被擊中,陳廖的頭就會像一塊豆腐腦那樣被打開花。


    陳廖本應該立刻回防,可他出刀的是右手,此刻已經揮舞到了半空,根本不可能來得及。


    然而周加爾卻在最後關頭收了手。


    “現在我們可以好好談一談了嗎?”


    陳廖收刀回鞘,完全不像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反而像是占盡了上風。


    周加爾此時又變回了那個有些頹又有些懦弱的中年老板,笑著說:“還是你們年輕人手腳快,哈哈,好說好說。”


    周加爾麵上帶笑,心裏卻暗罵陳廖身手強的跟變態似的。


    剛剛他的拳頭還沒有碰到陳廖,陳廖的左手已經反手握著另一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如果不是他收手夠快,現在地上滾的大概就是他的腦袋。


    都是不要命的打法,拚的就是誰更狠,而他顯然沒有陳廖不要命。


    “所以你要我殺誰?”


    “恒我,或者說那個怪物——”


    陳廖推出一張銀行卡。


    “富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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