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在了自己屋內的書桌後頭,西瑟抬頭怔怔地看向了書桌正對著的窗外。


    那是一如往年的豐雪。還能從漫天飛落的鵝毛遮掩之下,依稀得見遠處礦區的高聳建築正滾滾地冒著濃煙,化作了一根灰黑色的巨柱,逆著漫天的飛雪直直衝向天際。


    這就是懷俄明。


    二十五萬平方公裏的土地上,僅有三十萬人口的破地方。


    “唉。”長長歎出來了一口濁氣,西瑟伸出手去將桌子上的一個烤盤摟入懷中,還能感覺到觸手的些許溫度殘存。再低頭看了一眼,烤盤的表麵淨是滿目的金黃。“又是派。”


    拿起來了派上擱置的勺子一柄,解氣似的,狠狠地直插到了盤底,將底部厚厚的一層羊肉蔬菜餡料掏了出來,就著翻湧的熱氣將勺中美味一同送入口中。


    以鮮香的羊油作為底味,羊肉的軟爛配合著胡蘿卜卷心菜的脆爽,使得西瑟無論是嘴上再怎麽嫌棄,身體都很誠實地放開了胃口,手中勺子是怎麽也停不下來地上下翻飛。


    “唔姆,真香……”


    但僅僅隻是吃羊肉蔬菜,未免還是會覺得有些油膩,不情願地,西瑟手中勺子又挖了點點土豆泥一並送入了口中。


    “嗯姆姆姆姆。”被羊油滋潤了的土豆泥,這等頂級的動物油脂與碳水炸彈的組合,即便是挑嘴有如西瑟也是吃得倍香,原來的諸多不滿和厭煩這會也全都給忘了個幹淨。


    ‘吱呀。’身後傳來了門扉被打開的聲響。


    “嗯?終於舍得吃了?”熟悉的嗓音傳到了西瑟的耳中。


    “沒有!”慌慌張張地把麵前吃著正香的一盤推的遠了些,就連嘴角的汁水都來不及擦拭,著急回過頭來對著身後的半老男人倔強地擠弄著眉眼。“這派我早就吃膩了,我現在就是想去大城市裏頭去,去嚐嚐大都會的美味。”


    想吃什麽都不過是借口罷了,西瑟所真正向往的還得是那大城市的喧囂繁華,還有那些個琳琅滿目的高新科技以及花天酒地令人迷醉的生活。


    “那樣的話我在夏延也有朋友,能幫你安排進……”


    “不是!才不是!夏延頂破了天也就是個大點的鎮子罷了!我想去的是大都會!是那種滿街霓虹燈景,超級熱鬧!到處是人!到處有人在唱歌!跳舞!”


    懷俄明,自己這有如山窪野地一般的故鄉,隻要能離開這裏就好。


    無論是西邊亙古連綿直衝雲霄的落基山脈,還是四處密布著的肮髒礦洞,或是斷斷續續總要下個小半年的無盡雪夜,他西瑟都已經看得夠夠的了。


    但自己的老爹卻根本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不,臭小子,這些個大城市可和你想象的不一樣,完全不一樣。那裏並沒有廣告裏頭宣傳的美好,也絕沒有你所想象的友善熱情,那些個大都會,所有的大都會,都是蛇蟲聚堆的毒窩,字麵意義的毒窩,無一例外。”


    老爹脫口而出這麽一大段貶斥的話語,讓西瑟聽了心中卻是莫名的感覺到了貼切,就仿佛是自己已經親身去過了那一座自己心心念念想著的不夜城,親眼見過了不夜城裏頭的真實情況似的。


    “都什麽年代了,再過幾年都要二十二世紀了,老頭子你怎麽還死抓著你那一套不撒口啊,時代早就變了!”


    突然間,西瑟“自己”的模樣就這麽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西瑟就這麽親眼看著“西瑟”坐在了書桌後頭對著自己的老爹嘴硬,話語之中淨是對於不夜城的美好暢想。


    “不不不,臭小子你相信我,時代從來都沒有任何的變化,二十年前我還是個小毛頭的時候這個世界是企業當道,二十年後我可以告訴你現在仍然是。那些個公司狗雜碎隻會把你生吞進去,揉捏著粉碎了,榨取你的最後一滴價值,然後拉去給他們的摩天大樓鋪平地基。”


    再正確不過了,自己在不夜城當差的這快一個月裏,所見所聞的公司暴政一如老爹所講,還比比皆是。


    “哪有那麽多的企業陰謀論!那個不可一世的軍用科技早就被打趴下了,就在第二次金屬戰爭。”


    但還有生物科技,還有全食品,還有網科,還有新聞54台!這個夜之城,他就是一個真真正正的垃圾桶!


    太多太多活生生的例證就在西瑟的記憶裏頭跳躍著就要蹦出來。把西瑟給折磨的愈發頭疼欲裂的同時,眼前的場景人物也在不斷地扭曲變化著。


    [發現異常幹擾,與各義體的功能鏈接被斷開。]


    猩紅的彈窗突然竄入自己眼前。


    懷俄明的一切,老爹、牧羊人派、大學、礦坑,統統如幻夢消散於無形。


    再睜開雙眼,自己所能得見的便隻有一片灰蒙蒙的天空。


    以及瞬間湧入了自己鼻腔之中的腐敗惡臭。


    “唔嘔!”突然的刺激,直激得西瑟忍不住喉頭的一陣翻湧,就地幹嘔了兩聲。也順著這兩下幹嘔的動作,讓西瑟得以看清了自己所身處的環境。


    垃圾,各式各樣的垃圾,被人為地堆砌聚攏形成了一座座高聳的垃圾山峰,而全不夜城裏能瞧見這幅光景的地方也就隻有城外惡土之上的垃圾填埋處。


    “所以現在應該怎麽辦?”


    還能聽見不遠處傳來的說話聲響,而這嗓音西瑟可在熟悉不過,正是自己的好搭檔格羅茲的嗓音。


    “還能怎麽辦?跑!趕緊跑!議員大老爺是不可能會放過我們的,我們得立刻,馬上!趕緊跑!”震天響的怒罵話語將西瑟的目光吸引了過去,瞧見了格羅茲身旁站著的另一個人影,“老好人”萊桑德。


    “那西瑟怎麽辦?”又聽得格羅茲的一句把話題給引到了自己身上來,兩對視線也盡皆聚焦於自己身上。西瑟見此下意識地還想掙紮掙紮,卻是一動就發現了自己的雙手雙腳都已經被鐐銬緊錮,無法自由活動。


    這會的“老好人”可再也見不著平日裏的笑臉盈盈了:“草特碼的叛徒!”口中怒罵一聲,頂著一副凶神怒目宛若惡鬼一般的扭曲麵孔朝著自己這邊走來。


    “都是你個雜種!壞了我的所有計劃!毀了我的所有心血!”還能看見萊桑德手上握著的一把手槍,這樣子地朝自己走來又怎能不讓西瑟頭皮發麻。


    “等等!等等!我不是判……”


    “草你嫲!”飽含著憤恨的一記重踢,直直地踢上了自己的腰腹脆弱之處,劇烈的痛苦讓西瑟整個人都蜷曲起了身子,宛如一隻大蝦。“你的中間人老板到底是給了你多少錢?啊?”


    但萊桑德的發泄這才剛剛開始。


    “啊!”重重地一腳,跺在了西瑟的頭顱之上,那皮鞋跟著力之處還正跺在了西瑟的左太陽穴上。


    這一腳,將西瑟的意識都給跺白了一瞬,隨後而來的便是無窮的大腦漲痛,疼得西瑟都不由得嘶叫出聲。


    “啊啊啊啊啊!”


    “雜種玩意,你知道是我把你破格提到了總局任差的嘛?是我!”萊桑德再踢出來的一腳,被西瑟提前抬起來了的雙手擋住了幾分威勢。


    “讓你免於在分局裏頭打雜的人是我!”但僅僅擋住了一次可還不夠,一腳接著一腳,踢擊一記沉過一記。直踢的西瑟感覺小臂骨上刺痛陣陣,直踢的西瑟口鼻間發出悶哼不斷。


    “結果現在你呢?拿了中間人的好處就開始搞我!”一腳踩在了西瑟的胸前,難得的劇烈運動使得萊桑德的口中劇烈喘息著。手中幽邃的槍口也對準了自己。


    “行了,叛徒就該有叛徒的下場。”


    先是一雙手臂遮擋住的頭部。


    ‘砰砰!’


    “啊啊啊啊!”兩顆熾熱的彈頭自槍膛飛出,盡皆打入了西瑟的小臂之上,穿透了肉與筋,擊碎了脈與骨。


    然後是毫無遮擋的腹部。


    ‘砰砰!’


    “唔哦……”驟然的劇痛,與隨後腹部傳來難忍的苦楚,都使得西瑟的一雙眼皮愈發得沉重。


    “再見了,沙幣。”一把手槍被隨意地丟棄在了地上發出來了硬物磕碰的脆響,即便是靠著依稀存留的一點意識西瑟也能聽出來,那是自己的老夥計。


    但西瑟的意識也就僅僅能堅持到此處,腦側的漲裂痛楚連帶著手臂上,腹部的致命槍傷,使得西瑟的生命也隨著血液與熱量一同緩緩發散。


    寒冷逐漸占據了自己的身軀,即便是大睜著雙目,自己所能接收到的畫麵也愈加模糊。


    ‘咚,咚,咚。’


    這個世界突然間變得如此安靜。


    ‘咚,咚,咚。’


    靜的就連自己的心跳聲都清晰可辨。


    ‘咚,咚。’


    或許自己早該聽一句老爹的勸告,在夏延擔上個一官半職。


    ‘咚。’


    也就不至於死在這麽一個臭氣熏天的垃圾堆裏頭,化作汙泥一攤。


    眼不能視,耳不能聞,也難以感知到時間的流逝,自己隻能一點一點聽著自己的心髒鼓點漸漸放緩。


    靜靜地等待,生命的終結。


    ‘咚咚咚咚咚……’


    卻不料想,靜謐等待之中,那鼓點聲驟然狂暴。


    視線與聽覺也因心髒的複工而稍稍恢複了些許。


    “暫且穩住了……”一句話音在自己的耳邊被捕捉到。


    “對,ncpd芯片已回收,但這邊還有個活人……”


    眼前模糊的無法視物,但依舊能辨認出一個人形的輪廓。


    “我瞧瞧,他的胸前有警徽……警號是……833……”


    是有人在救自己嘛?


    “對沒錯,他的警號是833沒錯……”


    出於對生的渴望,西瑟聚集起了最後的一絲力量,微微動了動自己僵硬的手指。


    “我明白了……”


    但強撐起來的些許精神,卻比心髒所泵送而來的力量更早一步離西瑟而去。


    一切,都已徹底地沉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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