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胡同。


    當夜幕降臨,北平八大胡同之一的石頭胡同開始熱鬧了起來。


    這兒,家家戶戶通電,且招牌上都掛著彩燈;


    這兒,到處都是汽車、洋車,來的都是達官顯貴、走得人全醉眼惺忪。


    這兒跟好像根本不知道長城上在打仗一樣依然燈紅酒綠,29軍的將士亡魂要是在離開之時,看見北平城內是這副場景,會不會後悔付出生命所保護這些人……


    嘀嘀。


    一聲汽車鳴笛傳了過來,人流不斷的石頭胡同外,一台亮著車燈的雪佛蘭正緩緩駛入。


    石頭胡同裏的小流氓們瞬間來了精神,有專門歸攏街道的在大喊:“你們丫的看不見白爺到了麽?都找死啊!”


    有人過來衝著根本沒搖下的車窗點頭哈腰:“白爺,裏邊請。”


    隨即一路小跑在前邊引領著,根本看不出半點‘京爺’的模樣。


    黑色雪佛蘭開入了石頭胡同,當不當正不正的停在一家店鋪門口,店鋪招牌寫的挺直白,名叫‘魚水歡’,可下麵配的卻不是普通勾欄的名稱,而是最近才開始流行的‘濃情館’。


    黑色雪佛蘭停穩,打裏麵出來一位身著黑色長衫頭戴禮帽、還拎著公文包的男人,這個人往出一走,魚水歡濃情館周遭的人都注視了過來,那老鴇子一樣的四十多歲女人專門站在門口迎接,笑起來臉上的褶子都能夾死蒼蠅。


    “呦嗬,白爺!”


    “您可有日子沒來了啊,安妮都想死您了!”


    安妮,這名聽著就洋氣。


    老鴇子領人進了濃情館之後,屋裏的裝飾更洋氣。


    三條腿兒的鋼琴頂在牆角擺著,兩個單體沙發中間的茶幾上放的不是茶壺,而是留聲機,留聲機裏放的也不是梅老板灌的唱片,反而是鋼琴曲,就連另外一麵牆壁上掛得都不是壁燈,是順牆而立的酒櫃。


    這兒的一切,仿佛都跟傳統窯子不太一樣。


    這兒的女人當然也不能一樣。


    “白先生。”


    從樓上走下來的女人穿著學校的青色上衣、黑色長裙的校服,留著隻有這個時代才開始流行的短發,圓滾滾的一張臉上還有點嬰兒肥,怎麽看著身上都沒有半點脂粉氣。


    “安妮啊。”四十多的白先生瞧著這個才十八九兒(年紀自行縮小)姑娘,眼睛裏閃著光,嘴角是不自覺挑上去的,就跟完全失去了控製一樣。


    “白先生,我還是喜歡您叫我的中文名字,慧珍。”


    “這丫頭!”老鴇子拎出手絹假裝拍打,實際上手絹上能有幾分力?


    “白先生,您別聽她的,就叫安妮。”


    這句話說完她還賠著笑,可一扭臉,衝著慧珍卻麵露陰冷的說道:“別不識抬舉!”


    “人家白先生可不是一般人,吳大帥在的時候,這是正兒八經的內閣重臣!”


    白先生一擺手,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一些,順著袖口一掏,遞過去一張百元銀票,說了一句:“能讓我們單獨聊聊麽?”


    “這怎麽話兒說的,我哪兒能耽誤白先生和安妮你們倆……”說這話,她伸出兩根食指在空中就往一塊碰,看上去表達的好像是‘成雙成對’:“是吧?”


    白先生再次掏出了一張銀票。


    老鴇子立馬說了一句:“樓上咖啡早就準備好了,安妮,快陪白先生上樓,快著!麻利兒的!”


    白先生率先上樓了,安妮……或者說慧珍故意在樓下看了窗外一眼,她像是一隻渴望自由的鳥被囚禁在了籠子裏,是那麽向往外麵的天空。


    這種人往往很弱小,卻總是會在類似的地方給自己賦予高價值。


    就像是許朝陽那個時代沒有嚴打之前,ktv裏的‘冰山美人’。


    對於這種人,老司機的表現是,你說什麽是什麽,可你隻要讓他們占了便宜,那人家轉身就走。所以這種女人經常挨騙,卻依然保持著高傲的外表,直到有那個虎逼哨子瞅見這一出開始上頭,那這種女人會一瞬間將所有失去的,全都索取回來。


    那位姓白的先生肯定是聰明人,但,不一定所有人都是聰明人。


    比如,屈勇。


    “哥,我頭一回逛窯子腿打哆嗦,真的!”


    “哥,你信我一回,我戒了,現在我去夥房給您打飯,聽說中午殺的豬是母的,那我都繞著走……”


    許朝陽來了。


    開車來的。


    車是警備司令部的軍車,車上就他、屈勇、餘明浩、劉根兒、常戰,這哥幾個。


    許朝陽也琢磨了,不就是滿足何長官好‘整頓軍紀’的癖好嘛?那差不多就行,哥幾個一起出來,喝頓花酒、叫個花魁,隨隨便便找人打一架,最後警備司令部一收尾就算完活兒。


    那警備司令部還敢把他怎麽樣?


    他在人家窩裏駐著軍呢,就算是讓警備司令部抓走,那回去以後也是得給上好的茶葉泡著,反正就是個走個流程的事。????可許朝陽萬萬沒想到屈勇還矯情上了,這一路上,叨逼叨、叨逼叨,沒完沒了,許朝陽讓他領人朝鬼子的防線頂槍林彈雨打衝鋒這小子都沒這麽多話……


    “軍爺!”


    “都躲開點,這是警備司令部的車,趕緊把道兒讓出來。”


    許朝陽剛到石頭胡同,裏邊的小流氓就衝出來了,之所以來這兒,主要是打聽道的時候,警備司令部的衛兵跟他說過一個故事,說是石頭胡同出過一位賽金花,人稱‘俠妓’,小六子當政時,還專門請這個女人吃過飯。


    許朝陽一聽,反正也得來,那就不如見見這位的真容吧……


    “軍爺,準備上哪消遣?”


    結果剛一到地方,就讓石頭胡同裏的小流氓給認出來了,由此可見,這警備司令部的車,那也是經常出入這種場所。


    “賽金花在哪兒啊?”


    許朝陽搖下車窗,衝著小流氓問出這句話,給人家都逗樂了:“軍爺,您說那都哪輩子的事了?如今花先生都老邦菜了。”


    “幾位軍爺聽口音,打東北來的吧?”


    “我說話有口音麽?”許朝陽專門回頭問了一句,常戰眼神極其堅定的回應道:“妹有!”


    許朝陽再轉頭看向那個小流氓,小流氓立馬給了自己一個嘴巴:“軍爺,賴我,我不懂事了,今兒晚上幾位爺絕對沒來過石頭胡同,就算是警察給這兒圍了,我也保證這條胡同傳不出去半點動靜。”


    許朝陽突然樂了。


    怪不得當官的都喜歡來這地方呢,這地方都是人精,人家那是以伺候人為業,還能讓你不舒服嘍?


    “行,挑家貴的!”


    小流氓當場就明白今天自己應該是碰上豪客了,那東北人裝大款,個頂個像樣,跟與生俱來的本能一樣,能讓他看出來?


    “軍爺,吾們這兒共分四等,一等‘清吟小班’貴是貴點兒,可姑娘小曲唱的也有味;”


    “二等‘茶室’裏頭的姑娘能和您談天說地,即便是討論時政,那也能說上兩嘴,是個解悶兒的好去處;”


    “三等‘下處’按理說就不符合您的身份了,但是,解乏。”


    “四等‘小下處’,我就甭跟您介紹了,至於再往下的暗門子、賣大炕的,我都怕髒了您的耳朵,那都是車夫、臭腳巡們去的地方。”


    “不過要往高了說,還有打外麵學回來的西洋景兒!”


    “軍爺,‘濃情館’去過沒?裏頭的姑娘,好家夥,一嘴外國話,坐那兒就能彈鋼琴,反正我是聽不懂,可您要是有雅興……要不……”小流氓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往前邊比劃,那意思是,他能帶路。


    嗡!


    許朝陽極為囂張的轟了一腳油門,生怕左鄰右舍聽不見似的,冷著臉帶出一種張狂。


    小流氓當場就明白了,這是個要麵兒的軍爺,立即扯開嗓子就喊:“都躲開,軍爺過來了,一會兒撞死你們丫的,你們都沒地方哭!”說這話還回頭笑了笑。


    屈勇用力咽了口唾沫,回頭說道:“還是跟著大哥出來得勁啊。”


    餘明浩還笑話他呢:“不是不來麽?”


    “你不戒了麽?”劉根兒順嘴兒搭音兒。


    常戰更損:“我們這不能害你破了戒吧?要不一會兒我們到了,你回去吧?”


    屈勇一個白眼差點翻天上去,這回,你攆他,他都不走了。


    許朝陽緩慢開著車往裏麵進,小流氓在車前頭車燈處給開路,當時他就覺著,這人呐,一旦有了權力要是用在邪處,看見的隻能是小流氓這種的卑躬屈膝,誰能不喜歡讓人敬著呢?


    當許朝陽將車開過一家名為‘魚水歡’的濃情館時,正好看見了門口停著一輛黑色的全新雪佛蘭,這一看就是有錢的主兒,於是,一腳刹車就給車踩停那兒了……


    “軍爺!”


    “軍爺!”


    小流氓趕緊跑了回來,賠著不是的說道:“這兒不行,真不行,這兒有人定了。”


    許朝陽在停穩的車內回頭看了一眼屈勇,屈勇都沒用他說話,直接下車,順小流氓腦袋後麵一揪他頭發,甩手就給扔到了一邊,順勢打開了車門:“大哥。”


    許朝陽這才穿著嶄新的軍靴,邁步從車上走了下去。


    那一刻,他知道整條胡同的人都在看他,可他不在乎;


    那一刻,他知道自己手裏的217團能擺平整個警備司令部……


    你就說,在這種權力的加持下,要想往歪了走,那得是多簡單的事吧?


    許朝陽邁步進去了,伸手推開房門,耳畔傳來風鈴聲響時,整個屋子裏剛剛好的香水味撲鼻而來,一點都不顯得豔氣。


    “這位……先生……”老鴇子剛過來,屈勇就把嘴撇了起來:“大哥,這歲數大了點吧?”


    另外兩章得晚點,今天一整天都在車上睡覺,九點多快十點才下火車,抱歉抱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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