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英年輕的時候是個很虛榮愛美的姑娘,喜歡擦雪花膏。那時候濟川縣誰都知道她濃密的卷發,走過時掀起的一陣香膩。


    她愛跳舞,跳得很漂亮,也很好看,是文工團的美女。後來在部隊裏交了男朋友,原本是要談婚論嫁了,沒想到那男的睡了她後,就分手,說什麽鄉裏的土包子,風騷,不安分,說要回去和父母找的門當戶對的小姐結婚。


    於是張玉英就這麽被拋下了。她年紀輕的時候太放浪,整個縣的人沒人不知道,年輕的男人們都看著她,就和看當時鋪天蓋地的自行車熱潮,又或者鄉村小地對紙醉金迷的幻想一樣。


    這樣的女人,他們追逐,但並不尊重,也絕不會娶回家裏。


    更何況張玉英為了那個拋下她的男朋友在一起,甚至反抗父母給她定下的頂好婚事,那個衛生所的醫生後來娶了同村的另一個女孩,日子過得安穩富足。


    兩相比較下,人們難免閑話碎語,土地人骨子裏就是保守的,遵循著幾千年傳承下來的老規矩,種地,相夫教子,新時代的風如驟雨而過,快,太快,他們這些埋進土裏的家夥,還沒被浸潤呢。


    所以張玉英生錯了年代,她太出格,所以要承擔起這樣形式的後果。人們道她輕浮、不自量力,說她異想天開,想要扒上城裏人,脫離這片土地,迫不及待的擺脫自己的根。


    這種風言風語在那樣的年代如刀鋒一樣傷害張玉英的家人,迫於輿論,張玉英的婚姻倉促,充滿著應付與不容置疑。


    她的父母已經不相信,也不允許她自主決定組建一個怎樣的家庭。這樣的自由他們曾給予過,而代價他們已經看到並且承受,這種過程讓這對夫妻認識到,給予她自由這件事本身是錯誤的。


    於是張玉英嫁給了張成孝,他原名叫許成孝,入贅,改了名。


    不過張家人也實在是不願意見這個惹了一身麻煩的女兒,所以讓張玉英跟丈夫去了許家村。


    就這樣,張玉英的名字與她張揚的年輕歲月,都隨著婚車滾起的塵土落下。


    一個已為人婦的女人已經不再被人追捧。甚至於因為年輕時的事跡,張玉英比其他女性經受更多的刁難、嘲笑和苛刻。


    直到她懷了孕。


    那本來是個喜事的。


    .


    張成孝原先也是個忠厚老實的漢子,家裏沒有長輩,也沒有親戚,小時候是吃許家村百家飯長大的。也因此,他格外吃苦耐勞,風評很好。


    娶了張玉英這個老婆,他很高興。年輕人當時覺得,張玉英好看漂亮,他就是把自己的心給了對方,也是可以的。


    隻是張成孝沒想到,他老婆太好看了。


    慢慢的,他開始疑神疑鬼,總覺得村子裏的男人想要給他腦袋上戴個帽子,時間一長,張成孝再好的性子,也會在外人惡意的謠言揣測裏,扭曲成狹隘暴戾。


    隨著張家人越來越少聯係張玉英,張成孝的膽子也越來越大。從視若珍寶,到毆打謾罵,也隻是兩年時間而已。


    張家周圍的鄰居心照不宣,沒人願意摻和這種家務事。


    李存同的到來,拉爆了張成孝的神經。張玉英是那一輩裏,少見的認識字的女性。張成孝清楚自己和對方的差距,也知道他們並沒有共同話題。自卑一直存在於他心裏,在這兩年來,慢慢的醞釀成暴力。


    一股鬱氣憋在他心裏。張成孝依舊是那個許家村風評很好的張家小子,張叔,但村裏人對他太知根知底,再加上他家裏也沒有什麽長輩,難免輕視、拿喬他。


    這讓張成孝更加煩躁,他將這樣的心情宣泄在張玉英身上。或許他也知道自己毫無優勢,毫無優點,留不住曾經濟川最美麗的女孩。


    所以張玉英說自己懷孕的時候,他第一反應是對方出軌。


    並且近乎偏執的把罪名摁在了李存同身上。因為李存同與張玉英的兩任男友非常相似,知識分子,長得好看,人也受歡迎。


    不過李存同畢竟是村長都敬重的知識青年,他還給村子的小孩啟蒙,所以張成孝沒有直接上門。


    所以他冷眼看著張玉英歡天喜地的告訴他懷孕的事情,去準備小孩子的東西。她的歡喜有一刻讓張成孝猶豫,然而又像是夜裏的燭火,被村子裏的閑言碎語吹滅。


    “張家小子啊,你媳婦兒好像要出門找李先生……”林徐芳好心的提醒道,跟在她旁邊的嬸嬸和幾個男人,露出一種讓人惱怒的神情。


    張成孝的怒火瞬間點爆了。


    .


    許時青皺起臉,他沒和張成孝相處過,很多時候都是謝崇嶽和對方接觸,然後把信息告訴許時青。


    “張叔不是個好相處的人。”謝崇嶽把“又蠢又懦弱”這句形容詞咽回去,換了個說法,接著含糊道:“張嬸就是這麽沒了孩子,還失去了生育能力。”


    “……他做得很過分。”許時青說。


    “人太自卑,看不見自己,就會這樣。”謝崇嶽言辭尖銳的評價:“那次夜裏後,李叔老婆也受驚,難產而亡。”


    “李叔怨她,也怨張叔。”


    李存同可謂是天降災禍,他倒是好心希望張玉英可以撿一下以前的課本,好幫忙教村子裏的那些孩子,畢竟他已經打算把重心放在懷孕了的老婆身上。


    沒想到張成孝這家夥會直接上門,打砸謾罵,攪的天翻地覆。


    無妄之災。


    “那許玲同誌……”許時青有點猶豫,騷擾許華春她們的家夥,除了將小紙人這類東西放窗戶口,還會放一些很晦氣的東西,紅鞋、紅棗……本來顏色喜慶,在這樣的情景下隻剩下恐怖。


    他當時查遍村子,最後去查張叔家,就是因為對方看他的目光很奇怪,令人發毛。而村子裏的其他人卻不會讓許時青有這種感覺。


    “……時青。”謝崇嶽說:“你有沒有問過許華春她們,這些東西最後都放到了哪裏呢?”


    許時青根本沒見過那些東西,隻是那麽多個女同誌和他如此說了,他怎麽可能會懷疑呢?


    此刻謝崇嶽一問,他懵了。


    “東西是張叔放的。”男人咬著煙,很平靜:“很容易猜到,他年輕的時候,在縣裏和人學的手藝,就是給死人紮紙人,後來村子嫌晦氣,他換了條路走。”


    謝崇嶽一開始沒往這邊想,青年第一次告訴他許華春她們遇見的事情時,雖然很困惑為什麽這些傻姑娘不告訴他——畢竟怎麽看謝崇嶽都比許時青這個文弱書生來得強壯吧?——卻還是真心實意的擔心起她們。


    可越查越奇怪,他幾乎以為是這群姑娘家們為了和許時青這個京城大少爺、大帥哥多交談,所以才編造的一個流言。


    鄉裏之間串一串話,真假難辨,黑白也要顛倒。


    “昨夜裏,李叔拿刀了。”


    二十來年了,謝崇嶽自從記事開始安穩的許家村,在昨夜裏像是陡然撕開了用紙糊上的陶缸,裏麵腐爛發臭的鹹菜就那麽直直撞到眼前。


    麵目猙獰,神情莫測,讓謝崇嶽脊背發涼的,卻是旁觀的其他人臉上那一點點的笑意,眼睛眯起,瞳孔發亮——跟夜裏的鬼似的。


    “沒人受傷吧?”許時青急切起來,這事要是有人追究,李叔就完了。


    “沒有。”謝崇嶽聳聳肩,偏過身,湊過去低聲道:“其他人都攔著。”


    許時青鬆了口氣,毫不誇張的講,那種情形下,要是李存同直接殺了張成孝,都是正常的。但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李存同的行為會變成殺人,假如張成孝真的是凶手,這不是反倒便宜了對方,讓許玲同誌的死亡真相永遠有一份不確定嗎?


    “你別管。”謝崇嶽說:“這件事會解決掉,沒人會隱瞞真相。”


    畢竟他們又不是凶手。


    謝崇嶽目光沉了沉,都說人在情緒爆發的時刻,最難說謊話,如果當時張玉英說的那句“我可不是林徐芳!做那些狸貓太子的勾當!”可就有意思了。


    他的養父母並沒有掩飾謝崇嶽是他們撿回來養的棄嬰。林徐芳生不出孩子,所以待謝崇嶽如親生骨肉。他心裏清楚對方這些年並沒有任何苛待自己的地方,自然不會因為張玉英幾句話而恨上對方……隻是意外自己養父母其實並沒有展露出來的那麽簡單。


    但人無完人,林徐芳和許成安本來就沒有完美人設。事實上,沒有一塊貧瘠的土地能生出十全十美的聖人,就像沒有澆灌的田不可能憑空長出水稻。


    許家村窮山惡水,並非是紙上說說。隻是年輕一輩生活條件好了,有那個機會選擇更體麵、文明、美好的生活方式而已。


    “那就好。”許時青鬆了口氣。


    眼前的三個任務裏,關於「查清村裏怪事的罪魁禍首」已經完成,象征著積分到賬的聲音叮咚落下。


    許時青火速拉開商城,去看看能換什麽技術——如果有他目前迫切需要的轟炸機之類的設計圖等等資料就更好了——畢竟他的材料學得昏天暗地,不就是為了造飛機和航母而學嗎?


    他知道自己無疑是個天才,畢竟縣裏大部分的教材他看一遍就銘刻於心,基礎學得仿佛生來就會,再進一階也不過是讀一遍書就可以領悟的東西——這種程度,就好像以前就會,如今隻是重新溫習了一遍。


    商城裏大部分技術都很便宜,真正昂貴的技術他貪戀的看了好幾遍,遺憾的挪開,實在是現如今的條件,搓不出激光炮呀。


    煮飯也得先有米才行。


    有規有劃的分配好新入賬的積分,許時青心情暢快。


    他感到自己在許家村的旅途要結束了。


    “崇嶽哥!你要不要和我去京城?”他把邀請說得好像不是什麽大事,輕描淡寫,眼底亮晶晶:“你不是想要做生意嗎?可以和我媽媽一起!”


    “你想幹什麽?”謝崇嶽側身低頭,鼻尖幾乎相貼,他其實沒想靠那麽近,隻是自然而然,發覺後也是一愣。


    呼吸交融。


    許時青呆了呆,默默偏過頭,正襟危坐道:“我就是,想要你和我一起而已。”


    他心裏對斷袖這個概念沒什麽具體的認知,自然而然的覺得是謝崇嶽太好看、太親切,所以他很喜歡和對方在一起。至於這種想法的本質是什麽,許時青暫且是想不到這個地步的。


    謝崇嶽卻看得清楚。


    青年耳廓泛紅,沿著眼尾紅透臉頰,像是熟了的水蜜桃。


    他不可能反應不過來這是什麽意思,眼睛刷一下亮起來,像是發現了獵物的獅子。


    “你想要和我在一起?”謝崇嶽壓抑著興奮試探。


    太莽撞了。


    他心想,卻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迫不及待代表著什麽——


    是喜歡。


    此刻許家村闃然無聲,萬物似乎也為這一刻而凝滯。


    謝崇嶽知道,他到底也是個年輕人,這正是個恣意放縱的年紀,是初生無畏的朝陽,對於一切事物還抱有最可愛的熱情,即使清楚可能會遭遇的齷齪,也不會因此而退怯半分。


    正因這份無畏,謝崇嶽竟然短暫的忘卻自己的本性,那份對未來謹慎規劃的理智,全然為一個人所支配。


    好像人的一輩子,總要那麽不顧一切一次,才不枉此生。


    謝崇嶽將這份從前往後都不會有的勇氣給了許時青。


    “……”許時青怔了怔,說:“好啊,你願意的話。”


    “你也看到了,我笨手笨腳的。”青年有點苦惱的看著自己的手,那是一雙文人的手,纖長、白皙,穩得可怕:“我可能照顧不了你……要是你想要結婚,我還可能會成為你的拖累。”


    他一時沒想過,如果謝崇嶽真的打算和別人結婚,那麽許時青無論以哪個身份,都是要和對方分開的。隻是聽這話的意思,他是沒想過和謝崇嶽住到一起後,還分道揚鑣的樣子。


    “我不結婚,一輩子都不會結婚。”謝崇嶽得到了答案,攬著青年的肩膀,探過手去把對方的臉朝自己的方向靠。


    他們幾乎是貼著臉說話。


    “那你願意和哥搞對象不?”男人的聲音像是風飄進許時青的耳朵:“一輩子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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