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溫兆的交談一無所獲,這位中年富商臉上撲了粉,也掩蓋不了疲倦的麵色,許時青同這老狐狸交鋒,身心俱疲。


    劍門是江湖大派,可依舊是齊周的劍門。這次官鹽被劫一事,事關重大,處理不好,門派名聲有損是一回事,會不會被朝廷懷疑有謀逆之意,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當今聖上年幼登基,先帝的兄弟之一,齊王進京奉旨攝政。這些年雖然攝政王已經不再參與朝政,將權力慢慢的交還給逐漸長大的君王。


    然而其他人不一定這麽想。


    不巧,劍門門主柳向生與齊王謝平海私交甚篤。世人皆知二十五年前,若非齊王謝平海與劍門門主柳向生力挽狂瀾,金國南下北地盡失,中原危矣。


    在朝廷眼中,劍門是毋庸置疑的齊王一派。


    更糟糕的是,如今蘇杭,或者說,幾乎整個江南的官員都是齊王一派。


    許時青的臨時落腳地被溫兆安排在一處僻靜院子,這位富商顯然洞悉了他的喜好,這處別院栽竹入窗,又挖了個水池,奇石堆疊成假山。


    屏退那些仆役,青年微不可察的鬆了口氣。


    【接下來怎麽辦?】021問【我的幫助有限,這個世界的意識並沒有給予我更多的權限。】


    ‘沒關係。’許時青安慰祂:‘你幫助我避開了很多危險的地方,順利抵達目的地,在這個時代已經是很難得了。’


    ‘這個世界的故事並不適合天外力量的過多插足。’


    武俠的本質在於行俠仗義,在於江湖兒女快意恩仇、愛恨交織的一樁樁往事。


    如果係統什麽都能幫他,那麽故事裏的那些愛恨情仇,難免失了重量。


    更何況許時青希望與這些人站在一個層次上,如此對這個世界的感受才會更加全麵、真實。也因此更能體會到他們的苦處,而不是冷漠的旁觀。


    【那‘鬼無影’還找不?】係統看著青年靠在窗邊,卸了劍抱在懷裏,卻又看著外頭竹林。


    夏竹鮮翠,蓊蓊鬱鬱,蟬鳴一團接一團。


    “……很快我們會再見麵的。”


    許時青說。


    因為謝崇嶽會來找他。


    .


    一個半月前,溫家家主溫兆差人同劍門發出請帖。


    他的女兒溫彩柔比武招親,想請他劍門出個人,來做個見證。


    溫兆從商三十載,二十五年前柳向生成功攜帶糧草援助齊王,這個商賈功不可沒。


    於情於理,柳向生都應當親自前往。最後不知為什麽,派了年紀最小的劉武羽來。


    許時青當時聽說鬼無影在金陵,早就火急火燎的趕過去。


    結果一無所獲,隻得回到在汴京的劍門。


    剛回門派,柳向生就告訴他自己要進京麵聖,在皇宮當錦衣衛的二師妹高綺珊發信來說,半月前蘇杭發生官鹽失竊案——


    停靠在渡口驛站的官船,在卸貨時,數箱官鹽被調包成了沙石!


    那麽又是怎麽和溫家大小姐溫彩柔的保鏢劉武羽有關係呢?


    劉武羽會翻坑裏,正是因為溫彩柔離奇消失,溫兆派人幾番搜查無果,不得已報了官。


    結果官府搜出了溫彩柔留下的信,上麵寫道當他們發現這封信的時候,那一船的官鹽已經被她帶走倒賣,換成了銀子。


    此信一出,本來可能遭遇不測的溫家大小姐轉瞬變成了官鹽大案的嫌疑犯。


    官船停靠的渡口屬於溫家,當地官員某日舉辦了個宴會,邀請了附近大大小小的商戶參加,感謝他們一年來交的銀兩。


    那天後溫家的渡口就交給官府代管了,船隻過往收取的過關費,四六分,四分是官府。


    溫兆在本地素有好名,性格仗義,樂善好施,而且為人低調體貼。鄉裏都誇他是為國為民的好人呢!


    顯然二十五年前他幫忙運糧的事跡在當地廣為流傳哩。


    如今溫兆唯一的女兒消失不見,還留下這麽封信,大家都說生這孩子,不如生塊叉燒!


    官鹽案事關重大,江南知府那兒的官下來,審了一批溫家的仆役,殺了、打了,該用刑的用刑,有嫌疑的直接丟進牢獄。


    於是劉武羽便被直接丟進了地牢。江湖人最講究派頭,劉武羽劍門門主的弟子,年紀輕,更是吃不住這種苦頭,那官指望能從中得到些線索。


    至於用刑,畢竟是柳向生的徒弟,不廢掉內功,沒人敢用。


    .


    複盤完自己目前知道的所有信息,許時青頭疼的扶住額頭。


    他倒不是沒有破案經驗,但熟悉的是現代那一套高效完備的體係。如今他身邊沒有龍組二隊,推理個鬼噢。


    許時青開始想念二十一世紀了,那生活水平真的不是現在可以相比的。


    他到蘇杭時,劉武羽剛被扔進地牢兩日,想來溫兆在裏麵廢了不少力氣。


    小師弟是決計不可能和官鹽有什麽幹係的,他一有空就往煙柳畫船湊,淨喜歡溫香軟玉,勾欄聽曲,年紀輕輕一副輕佻作派。


    好在他隻是喜歡聽姑娘們唱歌彈琴,不然他和師父師妹非打斷他腿不可。


    那麽問題的關鍵就是溫家大小姐比武招親那日到底發生了什麽。


    那封信從何而來?又是為何被斷言為大小姐所書?而溫兆為什麽對此沒有任何反駁?


    要知道,這可是官鹽失竊!他溫家渡口出的事,認下這封信,於自絕後路沒有兩樣!


    許時青讓021調出個麵板,先後寫下‘官鹽’‘溫家’‘比武招親’‘大小姐失蹤’‘信’‘江南知府’。


    最後在大小姐、信這兩個詞著重勾了圈。


    .


    信是在溫彩柔的閨房中搜出的,這讓這件事更離奇了。


    “溫先生。”溫兆一直努力擺脫商賈的名頭,聽說他年輕時參加過會試,名落孫山,才回老家做了生意,接著是追著柳向生援助齊王,在蘇杭一帶自此名利雙收,節節攀升。


    到如今,溫家已經取代原蘇杭的巨富張家,獨占鼇頭。


    劍門手下用於提供情報和落腳點的十裏亭遞交上來的情報上寫到,這些事在蘇杭一帶不是秘密。


    許時青問:“令愛剛失蹤時,您沒有讓人搜查房間嗎?”


    正常來說,女兒不見了一般是先找家裏,然後再往外找。尤其是古代這種富商大賈更是如此,也要考慮到家宅太大,人可能剛好在哪個院子裏避過了其他人耳目。


    溫兆苦笑,然而他這笑又帶了悲愁:“賤內隻給我留下這麽個孩子,也許正是因此,她生來頑劣,喜好武功,這些年我一個人帶她,未有旁出,今年到了婚嫁的年歲,想著給她招一上門快婿,然後我教導她打理家業,待我駕鶴西去,她也不至於被旁人欺負了去。”


    溫家主母二十四年前便因難產去世了,自此後溫兆未有續弦,隻是年年歲歲上廟點香,為往生的妻子祈福。


    蘇杭未有人不知他溫兆如何寵愛女兒,上元佳節淮河同點燈,徹夜未歇,也隻是大小姐想知道夜晚的淮河是什麽景象而已。


    這片富足之地、煙雲水鄉,多得是王公貴族想求娶這位富賈之女,然而溫彩柔卻表示她隻嫁給文武雙全令她心動的男子——而且必須入贅。


    這也是為什麽舉行比武招親的緣故。


    溫家大小姐有著江湖人般的恣意飛揚,如她父親在生意場上的強勢,也有著水鄉姑娘柔軟的心腸。


    每每聽聞何地因災而流民成患,她便捐錢捐糧,未有懈怠。


    “……”許時青聽完,溫兆對自己女兒無疑是驕傲的,然而這更奇怪了。


    既然他明白溫彩柔是怎樣的人,又為何會默認那封幾乎可以說是在敗壞她聲名的信廣為流傳呢?


    即使那是真的 可二十多年的寵愛,難道能在晝夜間消散如煙?


    這不現實。


    真相顯然並不是他們所展現的那樣。


    許時青想清楚這點,便告別這位父親,而後直奔官府。


    哪曾想,他才走到門口,便被個粗布麻衣的年輕人攔住,對方神情警覺,那是不會出現在普通老百姓臉上的精明,用另一隻手的袖子掩著另一隻手,將一塊銅色方牌呈他麵前。


    許時青神情微動,他認得眼前人。


    ——皇城錦衣衛。


    【霍,主角呀。】021看了一眼,已經波瀾不驚了。


    看樣子這個世界的主線劇情也在步入正軌。


    許時青眼底浮現驚訝,他見過這個世界的主角,林邗琛,但那分明是個姿容出色的青年,與麵前人可半點搭不上關係。


    須臾,他將眼底的情緒收斂無痕,謝崇嶽教了這麽多年,他也不是一點長進也沒有。


    但對方敏銳極了。


    .


    到了附近茶樓的包廂,許時青先開口:“這位兄台,攔住在下,可是有什麽事嗎?”


    “你是劍門的人?”林邗琛直截了當的問。


    “…是。”


    許時青點頭。


    包廂裏還有另外兩個人,一個在靠窗那邊放風,一個坐在他麵前。


    而門外還有個人在警惕。


    看他們的裝束,顯然是暗地裏來的。


    ……那麽蘇杭的情況可就有意思了。


    “你是折花劍仙?”麵前的人冷不丁問。


    許時青點到一半的頭止住。


    ?


    “!”


    林邗琛刷拉站起身,窗邊的那人也短暫的將目光投來,即使隻有一刹,訝然的意味也很明顯。


    “許,許時青?”


    “……是我。”許時青心想,遲早有一天告訴所有人自己不喜歡這個諢名。


    “你是為了你師弟?”對麵的錦衣衛有一張毫無特色的臉,語氣依舊平靜。


    許時青挺奇怪:“對。”


    這不理所應當嗎?


    林邗琛對眼前衣著樸素,看著像書生的人竟然是名滿江湖的折花劍仙,感到不可思議。


    他不應該白衣懷梅,如謫仙人嗎?


    不過考慮到江湖人雲亦雲的事情多了去,金陵折花摘冠的故事太有名,是江湖、不是江湖的人都有所耳聞,口口相傳之下,失真也在所難免。


    就這麽給自己說服後,林邗琛才從‘偶像過於接地氣’的夢碎現場回過神。


    陸驚文和許時青已經換過了一輪情報。


    錦衣衛和劍門聯係頗深,有近三成的錦衣衛是從劍門弟子裏挑選出來的,兩成從北刀山莊、少林、武當挑揀。


    陸驚文出身北刀,但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他們這些奔著錦衣衛去的人,其實是修習不到這些武林門派的內功心法的。


    這也算是皇宮與他們的默契。


    “難為你竟然親自走一趟。”陸驚文顯然是現場幾個錦衣衛的頭兒,他開口說話時,其他人沒有出聲:“不過我這邊建議你別去了,問不出什麽的。”


    許時青默了下,他心裏已經猜到了什麽。


    知府下來的人,官鹽,失蹤的溫家大小姐,被翻出來的信,沉默的溫兆,以及明顯暗中行動的京城錦衣衛——


    這齊周是風雨欲來,駭浪將近了。


    “需要我做些什麽?”


    青年俠客輕聲問,帶著淡淡的殺機。


    .


    目送人翩然而去,瞬息而至百米之外。


    林邗琛長舒一口氣,不愧是公認的最年輕的大宗師,這輕功,這內力,整個齊周恐怕沒幾個人能從他的劍下逃脫。


    “他會動手嗎?”


    年輕的錦衣衛問。


    陸驚文:“會的,如果他還想保全劍門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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