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渡過了嗎?


    許時青沒吭聲,但他湊了過去,親在了謝崇嶽的嘴角——無需多言。


    人與人之間宛如渡江,謝崇嶽知道,不是每個人都能渡過這條大江,大多數人終其一生都在岸邊徘徊,望而興歎。


    但現在,他想,他渡過了這條江。


    岸上日思夜想、魂牽夢係的人把繩索套到了他的船上,把謝崇嶽拉進了他的岸。


    於是風浪皆平、雲銷雨霽,他渡江尋到了港灣,有了陸地可以停靠,這或許會是永恒。


    中秋後,他們在汴京短暫的休整。許時青總要確定一下曾經的同門們諸事安好,確保劍門的解散對他們沒什麽壞影響才能安心繼續自己的旅程。


    而謝崇嶽則是忙於安排跟隨他們北上的魔教中人的去向,以及齊王府送來的諸多事務,其中夾雜著齊王妃的書信。


    他回了兩次後,第三次王妃一口氣送了三封信來,附加銀莊的票據。


    謝崇嶽仿佛能感覺到對方揪著他的耳朵,恨鐵不成鋼得恨不得手把手教他該怎麽養自家媳婦。


    ……母親對許時青的熱切是可以預見的。畢竟謝崇嶽這身病是她唯一的心結,他二十歲過了後,王妃激動得想把許時青接進齊王府,大加賞賜。


    如果不是齊王攔著,許時青隻怕是會被請進王府,直接成為謝崇嶽的貼身伴讀。


    “崢春,崢春!”許時青興衝衝的抱著食盒進門,對書桌後正提筆回複書信的謝崇嶽揚聲道:“西巷永春樓的包子和茶點!”


    那家店他們兩個人一致認同的味道鮮美。


    “我還買了中午的飯,鮮鱸記的魚!”青年一邊打開食盒,一邊小聲念叨:“我直接跑他們後廚盯著,這是現殺的魚……”


    他默默吞了吞口水,這味道他從魚下鍋就惦念著。


    謝崇嶽拿起筷子,撕了一塊魚肉,直接伸到沒出息的饞鬼嘴邊,聲音裏滿是笑意:“辛苦你了,吃吧,第一口合該是功臣的。”


    許時青拿著菜碟子,這會把頭湊過去,一口吃掉那塊肉,嚼了嚼,表情亮了下:“好吃!”


    “好吃我們先出去。”謝崇嶽無奈,把菜碟子拿到自己手上,往書房另一頭的桌子走:“吃完飯,去拜訪一下何掌櫃與你師弟吧。”


    許時青哦了一聲,跟上去坐好,拿起另一雙筷子開始吃飯。


    吃到一半,他們準備拜訪的人自個兒上門了。


    劉武羽眼睜睜看著大魔頭謝崇嶽夾了一塊魚肉往他師兄嘴邊遞,那也就算了,問題是他師兄,堂堂劍仙,神情自然、動作流暢的張嘴吃掉了。


    而謝崇嶽就這麽拿著那雙沾過他師兄嘴巴的筷子,泰然自若的繼續扒自己的飯,神情一點兒不適都沒有。


    劉武羽:“……”他被這兩毫不掩飾的親密給震驚到了。


    “你們這兩日收拾行李準備去關東了是嗎?”何問古從他身側走過去。


    許時青默默咽下飯,假裝剛剛沒吃那一筷子魚肉。


    “是,怎麽了?”


    “你師父來信了。”何問古說:“最遲半個月,你們必須抵達山海關,具體內容齊王應當也給世子殿下發了相關的信件。”


    他從懷裏拿出一封書信,遞給許時青。


    “我和小羽要去居庸關,小珊她在京中護衛陛下。”


    許時青神情略微嚴肅,這是有大事的征兆,他於是點頭,道:“好,我們會盡快動身。”


    “嗯,話不多說,我們今晚便要動身了。”何問古點頭,正準備走,又說:“這張臉,記得遮一下。”


    他對許時青的身世,顯然是心知肚明的。


    “我會給他做個易容。”謝崇嶽接過話。


    何問古上下掃視他,最後道:“行。”


    “啊,這是何叔給你們做盤纏的銀票。”劉武羽把東西一起放在桌上,忍了又忍,還是問:“師兄,你想好要和這家夥在一起了嗎?”


    他憂心忡忡的暗示:“我上次還看見你的脖子好像有塊傷口,要是有人欺負你,一定要告訴我!”


    他師兄多靦腆的一個人!怎麽可能會大喇喇的把那種痕跡露出來?必然是這魔人脅迫他!


    完全不知道這件事的許時青:“……沒事,沒人欺負我,年紀輕輕,不要擔心那麽多。”


    及冠都還沒的小少年瞪了眼在笑的謝崇嶽,最後在何問古不耐煩回來喊他名字的聲音裏,戀戀不舍、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你還笑!”許時青耳朵通紅:“羞死人了!現在他們全知道了!”


    謝崇嶽連忙斂了笑意,對象臉皮太薄,真惹惱了,他今晚得睡臥室另一頭的榻上。


    “卿卿,卿卿。”他黏黏糊糊的說些私話。


    許時青耳朵更紅了,似乎有紅到脖子的趨勢。


    謝崇嶽很擅長利用自己那張漂亮過頭的臉,尤其是在許時青麵前,他向來不吝嗇花費精力於任何可以在對方心裏加碼的手段。


    “謝崇嶽!”許時青受不了了,捂著離他最近的那隻耳朵瞪過來,看起來又羞又惱,連字也顧不上喊了。


    說實話,這眼神瞧不出一點兒威懾力,謝崇嶽靠過去,在對方唇角輕啄一口:“我們繼續吃飯吧,等會還有正事呢。”


    許時青看見了桌上的書信和銀票,動了動手指。


    “先吃飯。”謝崇嶽搶先一步說:“吃完飯,我們一起看,好嗎?”


    “說得好像我多急一樣。”許時青嘀嘀咕咕,拿起了筷子。


    .


    一頓飯吃得心不在焉。


    許時青瞄了好幾次對麵的東西,關係定下來以後,他在謝崇嶽麵前越來越不加掩飾,從前端著些架子,如今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各種情緒,生氣了就直接瞪他,高興了也直接說出口,坦誠得謝崇嶽一邊得意暗喜,一邊想這人怎麽能這麽討人喜歡。


    食盒收了起來,謝崇嶽擰幹布料,展開折疊,給漱完口的許時青擦幹淨嘴角。


    劍仙被伺候的時候格外乖覺,自己抬起臉任人為所欲為的樣子。


    收拾幹淨以後,他們開始看那封書信。


    因為是柳向生寫的,所以謝崇嶽讓許時青先看,他去拿齊王寫的那一封,還沒拆。


    兩個人看完各自長輩的書信後,又湊到一起看。


    謝平海與柳向生字句的風格截然不同,前者詞句文雅,渾然天成,後者簡潔明快,不事雕琢。


    不過意思都講的很明白,金人南下了。


    許時青和謝崇嶽神情凝重起來,金人的武林可不是南邊那群走歪門邪道的家夥可以相比的,戰爭一旦開啟,齊周軍隊的那些將領們可就不安全了——


    畢竟江湖人單槍匹馬的搞暗殺,可以說是防不勝防。


    山海關等地可以說是通往中原的閘口,一旦守軍群龍無首,落入狼口也隻是時間問題,更何況山海關後中原腹地一片平坦……退不了,也不能退。


    不過齊王竟然沒讓謝崇嶽去搞暗殺,這倒是出乎許時青預料,然而轉念一想,齊周必然在對方的軍隊裏安插了探子,想來另有打算。


    再者柳向生此刻必然親臨前線,比起需要時間趕到前方的謝崇嶽,對於齊王而言,顯然在身邊的柳門主才是那個上上之選。


    畢竟無論是打仗還是搞什麽陰謀詭計,是需要時機的,謝崇嶽趕不上。


    “我們最好是馬上動身。”許時青站起身,道:“這樣才好做準備。”


    謝崇嶽點頭,他對接下來的行程已然有了規劃。房裏掛著輿圖,兩個人開始商量走哪個路線更快。


    齊王府雖然掌握著幾條路,然而常年四處遊走的江湖人顯然更有經驗些,十裏亭甚至在一些隱蔽的地方還有據點,這讓謝崇嶽毅然的劃掉幾段彎路,省下了前往補給站的時間。


    商量完就是備馬出發了,許時青去收拾行李,謝崇嶽則出門和齊王府的人聯係,要兩匹快馬。


    到了下午,二人便整裝待發的與瞠目結舌的劉武羽他們相遇了。


    何問古挑起眉,他現在可算是知道這倆為什麽能湊一起了,這一拍即合的行動力,倒也般配。


    他心裏對謝崇嶽的不順眼減輕了些,說不擔心許時青是假的,畢竟何問古也算看著對方從一團小孩長成翩翩少年郎,二十來年,養條狗都養出感情了,何況是人。


    謝崇嶽的身份地位擺在那,再加上男子之戀本非正道,他擔憂這段感情若是蘭因絮果,許時青會吃虧,甚至受到傷害。


    不過沒想到堂堂齊王世子,倒是個情種。但想想齊王至今隻有王妃一個妻子,就算沒有孩子,也隻想著過繼一個而非納娶側室,想來是這位王爺平日言傳身教之故。


    何問古在心裏計較道,自家人自家知,許時青雖然看著很規矩、乖覺,本性就不是個安分的家夥,風裏來雨裏去,閑不住,困不住,也留不住。


    汴京二十五年來,他在這個地方也隻停留了十五年,餘下十年走遍五湖四海,似乎永遠也不會停下,也不願停下。


    他是個典型的江湖人,天生地養,隨遇而安。而謝崇嶽雖說也江湖有名,可能看出來,他無法割舍齊王府,和齊王世子的這個身份,那是他的責任,也是他的家。


    一個困在金籠子裏的人當然會渴羨外頭自由飛翔的鳥。謝崇嶽被許時青吸引理所應當,而許時青,誰會不喜歡這樣一個真誠、瀟灑的人呢?


    可這似乎也預示著他們的分別,許時青不會停下腳步,謝崇嶽也不一定能割舍自己的責任,隨之行走江湖。


    鳥不可能永遠走在地上。


    何問古看著他們縱馬離去,對於兩個人能走多遠,是打了個問號的。


    “師叔,我們走吧。”劉武羽拉著韁繩,說。


    何問古收回視線,道聲好,而後甩了下鞭子,馬帶著他衝了出去。


    .


    金國與齊周的戰爭再次打響。


    隨著北方日益嚴寒,戰線愈發焦灼,而此時,齊周的西麵,蒙古鐵騎也趁此機會侵犯齊周的西北邊鎮,似乎是瞄準了不久前淮北大量軍官裁撤下獄,想要借此趁虛而入。


    不過淮北這些年與他們打過太多次交道,應對起來經驗豐富,沒被他們占了便宜。


    齊周的主要注意力還是在北方的金人,關東多年未曾有過戰事,再加上黨派林立、彼此對立,軍備不免鬆弛,而金國二十多年前被打的太慘,好不容易休養生息、阿諛諂媚了這麽多年卷土重來,可想而知來者不善。


    三個月後。


    風卷殘旗,血漂火迸。


    金國的軍隊已經撤退,戰馬在屍堆裏掙紮著,發出淒厲的叫喊。


    許時青割掉它的喉管,腳廢掉的馬在戰場上活不了。他甩掉劍刃上的血跡,人的、馬的,混在一起沒什麽區別。


    “許大俠!”兵卒喊道:“世子殿下請您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許時青舉起劍,示意自己曉得了。


    “現在天氣已經逐漸回暖。”謝崇嶽在大帳裏,身旁是行軍跟隨的後勤主管,見許時青掀開帳門進來,也不賣關子,開門見山的道:“京中傳來旨意,與蒙古簽訂協議,就此休戰。”


    蒙古與金血海深仇,向來看不慣對方。齊王與天子約莫是想驅虎吞狼,放棄北進——最重要的是,春耕將至。


    對於靠土地吃飯的齊周而言,耕種是頭等大事。這也是為什麽戰事大多發生在盛夏、秋冬的緣故。


    許時青愣了下,道:“那我們是不是能回去了?”


    “等到京中派來官員接管,我們就能走。”謝崇嶽點頭,難得放鬆的笑道:“京都此刻定然熱鬧非凡。”


    打了勝仗當然是好事。


    但新土地的管理與開發的相關事宜,就麻煩得讓人不太高興了。


    好在朝廷派遣的專業人士腳程很快,謝崇嶽沒為此苦惱太久,就卸下了擔子,高高興興的和許時青一起班師回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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