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知道這是個瘟神,他們自己不敢露麵,就逼著大姑娘你來,世上哪有這般做父母長輩的。”


    晃晃悠悠前進的馬車裏,丫鬟月恒咬著牙低聲抱怨。


    陸英正忍耐著雙腿間撕裂的痛楚,靠在車廂上閉眼假寐,聽見這話微微掀了下眼瞼,眼底閃過一絲複雜,這瘟神她也有所耳聞。


    此人姓虞,字無疾,還不到而立之年,卻已經位極人臣。


    當今聖上得位不正,為了鞏固皇權,他大力培植權臣,虞無疾順勢而起,短短幾年便權傾朝野,無人敢試其鋒芒,就連太子遇見,也得下馬落轎,恭敬地喚一聲少師。


    傳聞他擅弄權術,行事乖張毒辣,眼下忽然來了青州接任節度使之職,還剛到任就召集了齊州府的官吏和富商巨賈進見,想也知道沒有好事。


    但陸英眼底的複雜並不是因為這些,而是昨晚,她去過虞無疾下榻的酒樓,還把這個男人給睡了……


    “姑娘,您之前說您被下藥,用了個男人,”月恒見她臉色不對,驚疑不定地開口,“我聽說,這節度使,昨天就下榻在了那間酒樓,該不會……”


    陸英揉了下額角,算是默認了。


    她是睡完了人才知道對方的身份的,當時她被人設計,隻顧著找地方躲藏,偏就那間房沒有上栓,她便進去了,事後清理痕跡的時候才瞧見男人身上的印信。


    “他昨夜不知道出了什麽變故,並未清醒,我也清理得幹淨,應該不知道是我。”


    陸英安撫一句,她知道月恒擔心什麽,這樣凶名在外的人,能不招惹還是不招惹得好。


    說話間馬車停了下來,主仆二人立刻止住了話頭。


    透過車窗,使衙署威嚴煊赫的大門映入眼簾,門外密密麻麻站滿了人,毒辣的日頭下,他們已然被曬得汗流浹背,有些甚至已經麵如土色,搖搖欲墜,卻沒有一個敢離開,那都是齊州府的官吏和商賈。


    虞無疾竟然就這麽把人晾在了門外。


    “果然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好大的架子。”


    陸英低語一聲,話裏卻並沒有不忿之類的情緒,虞無疾這個人,的確有擺架子的資本。


    “咱們怎麽辦?也得等嗎?”


    月恒開口時很是不安,又忍不住抱怨,“怪不得老爺不肯來,定然是猜到了會有這一番磋磨……這麽大的日頭,姑娘你怎麽撐得住啊?”


    “撐不住也得撐。”


    節度使掌軍政財三權,說白了就是地方的土皇帝,他給的下馬威,誰敢不受?


    可話雖如此,起身的時候,陸英眉頭卻還是蹙了一下,這腿間的傷屬實是……


    這番等待怕是不好挨。


    但她並未言語,隻扶著月恒出了車廂,以往瞧見她總要陰陽怪氣幾句的商賈們,這次已然被日頭曬得沒了氣性,陸英也懶得理會他們,本想尋個陰涼地等一等,結果一眼看去,竟毫無遮擋,她心下一歎,隻能老老實實地在太陽底下曬著。


    耳邊卻忽然“吱呀”一聲響,那朱紅的大門竟然被打開了,身著玄甲的府衛出現在門前:“節度使傳喚,諸位請吧。”


    陸英有些驚訝,她來得竟這般巧。


    眾人不敢怠慢,連忙肅容整衫,低眉斂目地進了門,可剛繞過照壁,就沒人再敢往前,因為中庭裏,一人正被綁在春凳上打板子。


    陸英隻瞧了一眼就認出了那人,那竟是齊州府的知府。


    青州境內共一府九郡,齊州府是最富庶的,齊州知府也是最囂張的一個。


    可現在,卻被打得渾身是血,奄奄一息。


    商賈們臉色煞白,大氣都不敢出一聲,他們雖然猜到了虞無疾初來乍到,要殺雞儆猴,可誰都沒想到,他竟挑了知府這樣的地方高官。


    他果然如同傳聞那般狠辣。


    陸英攥緊了袖子,十分慶幸昨天將自己的痕跡抹得幹淨。


    “都到了?”


    清冽的男人聲音響起,帶著幾分疏懶玩味,陸英被驚得回神,連忙抬眼看去,就見正堂前的石階上大咧咧坐著一個人,外簷投下的陰影遮住了他半張臉,讓人看不清楚容貌,卻能瞧見他大敞的衣襟,和坦蕩蕩露著的胸膛,那一看就充斥著力量的薄肌上甚至還有她留下的抓痕。


    陸英故作鎮定地垂下頭,跟著眾人見禮。


    此人雖然沒穿官服,這身裝扮也完全說得上是失禮,可這是使衙署,敢這麽穿的人,除了那位新任節度使外,不會有第二個。


    “我這個人不喜歡繞圈子,”虞無疾沒有喊起,甚至連頭都沒有抬一下,“給你們三天時間,自己把爛攤子處理幹淨,萬一讓我查到了……”


    他笑了一聲,話裏沒有多少戾氣,可襯著那板子擊打在皮肉上的動靜,卻聽得人毛骨悚然。


    眾人一時鴉雀無聲。


    好半晌才有人回神,應承著將見麵禮送了過去,雖說這節度使給的下馬威厲害,可越是這樣他們越是要趕緊露臉,這時候誰的禮物能入眼,誰就算是得了通天梯。


    其餘人也不甘示弱,擠擠挨挨地往前,生生將陸英擠到了最後麵。


    往日裏他們生意搶不過陸英,心裏都憋著氣,此時便撒了出來,生生堵住了往前的路。


    陸英心裏嘖了一聲,卻也沒有爭強,她今天並不想出這個風頭。


    “怎麽還有個姑娘?”


    虞無疾的聲音卻忽然響了起來,陸英一愣,這裏的姑娘隻有她一個。


    可她被人群遮掩著,對方怎麽看見她的?


    她詫異抬眼,這才瞧見男人不知道什麽時候站了起來,坐時不顯,他這麽一站眾人才看出他那鶴立雞群的身高,襯著那一身的威勢,竟如山嶽將傾般壓得人不敢喘息,哪怕隻是被他的目光掃過,都覺得膝頭發軟。


    “上前來。”


    男人再次開口,方才還將前路堵得嚴實的人立刻分海般讓出了路來,陸英極快地抬頭看了一眼,見他臉上並無異色,這才抬腳走近。


    等到了跟前時她才發現虞無疾的衣襟不知何時已經合上了。


    對方打量她兩眼,臉上帶了笑意,正要開口,一個親衛模樣的年輕人忽然快步走了過來,附在虞無疾耳邊說了幾句話。


    虞無疾的神情便頓住了,雖然仍舊一副含笑模樣,可目光卻淡了下去,僅僅這細微的變化,他便像是換了個人。


    冷酷狠厲,毫無感情,看得人遍體生寒。


    陸英低下頭,一副安分模樣,心髒卻提了起來,她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果然,下一瞬,男人壓低的聲音就傳了過來:“昨晚擅入之人已經有了眉目,若是抓住,如何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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