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宿虞無疾輾轉難眠。


    他其實清楚陸英長這麽大,還頂著那麽大的壓力闖出一番家業來,一定是有自己的本事和底牌的,他沒必要杞人憂天。


    可他隻要一閉上眼睛,就是陸英被那些歹人圍住的樣子。


    而這樣的情形,她甚至覺得沒必要告訴他,被發現了也隻有輕描淡寫的一句不想驚擾他。


    看見的時候尚且如此,那看不見的時候呢?


    她也是這麽以身犯險,拿自己當誘餌去解決的嗎?


    他越發睡不著,索性起身開了窗戶,夜色如水,涼風卻沁骨,吹得他渾身一冷,他卻陡然想起來清潭山上剿匪的那一宿,那次陸英也是不顧自身安危,隻身一人就去追了那搶奪地圖的內賊。


    她的確是有自己的本事和底牌,可也是真的不拿自己的安危當回事。


    這樣的性子,怎麽能讓她一個人?


    他靠在窗框上,抬手一下下掐著眉心,直掐的皮膚生疼,卻抵不過心頭的亂緒。


    若是幾個月前,他還能從陸家人那邊想想辦法,可現在陸英連斷親書都簽了,可見是被陸家人傷透了心。


    整個齊州府,沒人能再勸她。


    “若是我沒能回來……”


    那天聽見的話再次闖進腦海,虞無疾掐著眉心的手猛地頓住,指尖控製不住地戰栗了起來。


    她怎麽能將那類似於遺言的話說得那麽平淡,那麽尋常……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腦海裏仍舊是一團亂麻,卻有一個念頭逐漸清晰,他不能和陸英就這麽斷開。


    他不想在某一天,忽然接到齊州府的消息,說陸英沒了。


    心口一陣窒息般的痛楚,他抬手不輕不重地錘了兩下,那副情形,他隻是想想都接受不了,怎麽能允許真的發生?


    他的看著她,隻要不走到禽獸不如的那一步,親近一些也無妨,尤其是他那刻意擺出來的冷淡姿態,該收起來了。


    他定下心神,總算在天亮前勉強合上了眼睛。


    翌日一早,客棧就來了官差,虞無疾本想讓單達去應對,畢竟這黑店能開在安德城內,說和官府沒有關係,那是不可能的,這種情況,也往往是最難處理的。


    可還不等他將單達喊出來,官差就已經帶著受了傷的一眾歹人走了,看態度還十分恭敬。


    虞無疾有些詫異,扶著欄杆往下看了一眼,恰逢陸英仰頭,兩人的目光不期然就撞上了。


    他心跳快了幾分,隻覺得這是個極好的兆頭,連忙抬腳下了樓。


    “怎麽做到的?”


    陸英靜默片刻,側頭輕咳一聲才開口:“我若是說了,還請少師不要怪罪。”


    虞無疾心下一歎,麵上更平和了幾分:“不會的。”


    陸英這才朝日升看了一眼,自她手裏接過一份身份文牒,虞無疾掃了一眼,目光頓住,上麵寫的竟然是居定侯府內眷。


    “居定侯出身宗親,酷愛刑獄之事,”


    陸英低聲解釋,咳嗽卻湧上來,隻得側頭避開旁人,等呼吸平複了才繼續道,“安德城雖天高皇帝遠,可也聽說過他這酷吏的名頭,惡人須得惡人磨,他們不敢得罪居定侯府的人。”


    話說得十分有道理,但虞無疾的臉還是拉了下去。


    既然要借名,為什麽不借他的?


    居定侯的名頭的確是響,可再響,難道有他的名頭好用?


    他越想越憋屈,沉著臉生悶氣。


    陸英看了他一眼,眉眼一垂:“手段的確有些下作,若是少師不恥,不用就是。”


    虞無疾恍然回神:“我沒有這個意思……我是說,這法子極好,能省下不少麻煩。”


    陸英沒再開口,不知道有沒有將這話聽進去。


    虞無疾攥了下拳,萬分懊惱自己剛才黑什麽臉……他以往那麽喜歡笑,怎麽現在笑不出來了?


    關鍵時刻不中用。


    他心裏直歎氣,絞盡腦汁地想要如何彌補,可剛要開口,單達就從樓上龍卷風似的衝了下來:“主子,我忽然想起來,人都讓抓走了,咱們早飯吃什麽呀?”


    虞無疾嘴邊的話都被堵了回去,他抬手揉著突突直跳的眉心,吃吃吃,就知道吃。


    “外頭難道沒有酒樓食肆嗎?出去買些就是。”


    單達就等這句話了,轉身就要走,虞無疾卻一把抓住他,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陸英脾胃不佳,若是有些果脯蜜餞之類的開胃,應當能好受些。


    單達連連點頭,小跑著出了客棧。


    沒了旁人打擾,虞無疾正想提起先前的話頭,一轉身卻見陸英又上了樓。


    他一肚子話沒來得及說出口,隻能暫時咽了回去。


    單達回來的時候,已經到了卯時,是約定的要出發的時辰,幾人隻能在車上簡單用了,也就沒顧得上說話。


    虞無疾心裏憋著事,目光總往馬車上瞥,盤算著等休息的時候就去找陸英說說話。


    好不容易車隊停了下來,虞無疾連忙催馬上前,可還不等靠近,前麵不遠處忽然有幾匹快騎直奔陸英的馬車而去。


    那麽多夥計護院就在陸英馬車周遭,卻半分要攔的意思都沒有,由著那幾人越靠越近,隨即領頭一人跳下馬背,朝車廂伸出了手,卻不是指尖或者掌心,而是小臂。


    這小小的細節,讓他這動作沒了輕佻和孟浪,反而多了幾分克製守禮。


    陸英剛好要下車,瞧見那手臂,似是從這小小的動作中認出了來人是誰,半分猶豫都沒有就扶了上去,隨著一聲歡喜的“蕭大哥”,陸英那張滿含驚喜的笑臉,出現在人前。


    虞無疾往前的動作瞬間頓住,他拽住韁繩,遙遙朝兩人看過去。


    “不是說在冀州會和嗎?怎麽提前來了?”


    陸英追問了一句,陽光下那欣喜的笑容頗有些耀眼,虞無疾眯起眼睛,一時間竟有些恍惚。


    他都不記得多久沒看見陸英這麽笑了。


    好不容易瞧見一回,卻和他沒有半分關係。


    蕭大哥……


    好親昵的稱呼。


    他琢磨著這三個字,目光落在那道身影上,莫名覺得這人有些不順眼。


    “知道姑娘大病未愈,就往前迎了迎,省了姑娘尋人還要費神。”


    語氣帶著股生硬,似是不大喜歡說話,陸英卻並不在意:“蕭大哥總是這般周到。”


    “這人誰呀?”


    單達湊過來探頭探腦地看,“陸姑娘看起來很喜歡他啊。”


    虞無疾眸色一凝,隨即涼沁沁地看了過去,“這麽好奇,你過去問問啊。”


    單達察覺到了危險,脖子一縮,連連搖頭。


    陸英卻帶著那人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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