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將至,本該是最晦暗的時候,天空卻被璀璨的煙火照得透亮。


    虞無疾仰頭看了一眼,揮手遣退了眾人。


    春宵一刻值千金,在場都是男人,自以為感同身受,匆匆退下,隻是陸家大門一關,眾人的臉色就都變了。


    茶馬司趙提舉臉色焦急,一把拉住了王春的胳膊:“王兄,這可如何是好?數月前陸姑娘上門求助,我竟拿一盒野菊打發了……”


    長史擦著汗過來,臉色比他更不好看,趙提舉好歹還算客氣,他卻是連門都沒開。


    當時太過勢利眼,隻想著落井下石,劃清界限,哪想到峰回路轉,人竟然有爬上高位的時候,看虞無疾剛才的反應,這不是一般的上心,若是陸英吹起枕頭風來……


    不不不,以她的手腕,不需要吹枕頭風,隻借著使衙署的勢暗中使個絆子,就夠他們喝一壺的。


    王春連忙開口安撫:“趙兄莫惱,陸姑娘豈是小氣之人?常平司那邊不也沒如何?”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落在常平司提舉身上,他是被架出來的,先前他叩首請罪,虞無疾竟是真的沒管他,生生讓他叩首叩到滿臉血痕,暈厥過去。


    模樣看著,甚是淒慘。


    趙提舉和長史一時沒了言語。


    王春心裏卻有些慶幸,還好,還好當初他慧眼如炬,不止為了幫陸英受了些皮肉苦,讓陸英欠下他好大一個人情,還為對方雪中送炭,又得了一筆恩情。


    眼下旁人都膽戰心驚地回想自己曾經是如何得罪人的,隻有他歡喜的有些遮掩不住。


    回去就和夫人小酌幾杯。


    眾人存著各色心思,慢慢走遠,陸長清卻仍舊賴在院子裏,他不敢相信自己這般費盡心思謀劃,換來的竟是這樣一個結果,他不但沒能要陸英的命,竟然還促成了她和虞無疾的好事。


    偷雞不成蝕把米啊!


    他悔得腸子都青了,眼見虞無疾要回屋,他垂死掙紮,爬著要來攔他:“少師,您真的要三思,陸英她配不上你啊,你要是想要陸家的姑娘,我那麽多女兒隨便你挑,就是陸英不行,她就是個掃把星,害得一家子……”


    單達已經進了門,聞言臉一黑,上前就將他拉拽到了一旁。


    若是以往也就算了,旁人父女間的事,他不滿也不會說什麽,可出關一遭,他不止撅折了陸英的胳膊,還連累對方也被毒蟲咬,現在看見陸英,他羞愧的都抬不起頭來。


    再說,她和虞無疾的事已經被傳了出去,日後她就是虞家的主母,可由不得旁人這麽貶低作踐。


    “管好你的嘴,”他威脅地揚起拳頭,“再敢胡咧咧,我打碎你的牙。”


    陸長清卻全然不顧,腦海裏隻有一個念頭,這次下手這麽狠,都沒能算計死陸英,那對方回過神來一定會報複他。


    有使衙署在背後,他怎麽會是對手?


    一想到會接到的報複,他渾身發抖,掙紮著又要靠近。


    虞無疾看了眼窗戶,聲音壓得很低:“堵了嘴扔出去,別把人吵起來。”


    想碾死陸長清,不過是一根手指頭的事,可他怕自己做主會惹得陸英不高興。


    當初走錯一步,如今幹什麽都得小心翼翼。


    在這方麵,單達倒是罕見地和他達成了一致,唯恐不留神把人吵醒了對方又要頭疼腦熱的,動作很是小心謹慎的堵了陸長清的嘴,將人拖出院子扔了出去。


    下人們看著披甲執銳的使衙署府衛,根本不敢靠近,等單達走了才敢湊過去。


    “老爺,你沒事吧?”


    眾人七手八腳地把人解開。


    “你們這些廢物!”


    陸長清怒吼出聲,逮著一個下人便開始毆打撒氣,隻是打著打著就又哭了起來:“完了,都完了!這個賤人,我當初怎麽就沒溺死她,我為什麽要讓她活下來……”


    聽著他惡毒的詛咒,下人們麵麵相覷,誰都沒說話。


    “不對,我還有夫人!”


    陸長清忽然一個激靈站起來,“隻要她在,陸英就不敢做什麽,對,她不敢……”


    他起身跌跌撞撞往陸家去。


    天邊泛起亮光,虞無疾看了眼麵前的門,深吸一口氣,才小心翼翼推開。


    床榻上的人還在睡,大約是藥性太烈,她臉色仍舊一片潮紅,虞無疾呼吸一滯,身體有些不聽使喚。


    他低頭看了一眼,不自在的拽了拽衣裳,但很快又坦然了,上回他睡得昏沉,這次卻全程清醒。


    所謂食髓知味,說的就是他現在。


    但陸英的身體太過孱弱,他不敢再放肆。


    他隔著幾步遠靜靜看了好一會兒,才擰幹了帕子,在床邊坐了下來,可帕子剛碰到陸英的臉,她便猛地睜開了眼睛。


    “……醒了?”


    他動作頓了頓,還是將帕子落下,輕輕擦拭了一下她的臉頰。


    “人都走了嗎?”


    陸英沒有躲,隻抬眸看了過來,可這簡單的幾個字,卻聽得虞無疾動作再次頓住。


    她這是早就醒了?


    “走了,”他應了一聲,忽然有些語塞,頓了頓才再次開口,“我剛才的話,你都聽見了?”


    他的心忽然提了起來,其實事情鬧到這個地步,陸英隻有和他成婚一條路能走。


    可即便如此,此時等著對方的反應,他仍舊滿懷忐忑。


    若是她不願意,若是她覺得委屈……


    “連累你了。”


    陸英安靜許久,才低聲開口,虞無疾指尖一緊,愕然抬頭,他萬萬沒想到,會是這麽個答案。


    他眉頭控製不住地皺起,這件事怎麽看都是他賺了,若是非要說一句趁人之危,他也否認不了,可偏偏,陸英說是連累他了。


    “為什麽這麽說?”


    陸英撐著床榻坐起來,微微側頭,透過窗戶看外頭一點點亮起來的天,她攥了那麽久的陸家,終究還是到了不得不放手的時候,家人決裂,姐妹離散,連這點身外物都攥不住……


    她合眼輕歎一聲,忽然覺得有些沒意思。


    興許有些人,注定是什麽都留不住的。


    可總得活下去。


    “你我之間本就沒有情誼。”


    她緩聲開口,打從發現那封信之後,她對兩人的關係一直不願提起,覺得羞辱,可經了這一遭,卻已經十分坦然了。


    “如今又滿是流言,若不是商路橫在中間,你也不必為了保下我而犧牲自己的婚事。”


    虞無疾一口氣哽在喉間,犧牲?


    陸英把這當犧牲?她根本不知道,他有多願意。


    他抬手揉了揉臉頰,琢磨著要如何解釋。


    “你放心,”陸英卻再次開口,“等此事風頭過了,我自會與你和離,不會耽誤你京中的姻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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