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你寫的請柬了,上麵的字體和我的很像,所以想來看看老師新收的徒弟到底還有什麽本事,不邀請我進去坐一坐嗎?”最先回過神來的是蘭一臣,他已經走到了她的麵前,抬起手特意量了一下她的身高到自己的距離,笑容彎彎的說道,“小的時候就一直想著長大了一定要比我高,可惜這願望到如今還是沒能實現呢!”


    他的這聲調侃讓風幽篁羞惱的瞪著他,記得當時在逃荒路上,他們吃不飽也睡不好,不過蘭一臣都會將他僅有的好吃的留給自己,溫和的對他說,“你是我們中最小的,要好好吃些有營養的東西,以後好長高個子。”


    風幽篁便賭咒發誓,“不要小瞧了我現在是個矮個子,等過個三年五載的一定比你高。”


    然而如今重新聚首,她的頭頂仍然隻到他的下巴處,估計以後也不會再長了,這是她的硬傷。


    “既然蘭大人來了,那就請進吧,”今時不同往日,風幽篁可不敢肆無忌憚的再叫他子澶哥哥了。


    蘭一臣取下了鬥笠,將它掛在了門口的釘子上,風幽篁看他的動作自然而嫻熟,兩眼微微睜大,原來他還記得那時她說過的話。


    “以後如果我們有一個家了的話,在門口一定要掛上釘子,把出門必備的東西都掛在上麵,這樣不容易忘記……”


    這是當時風幽篁對未來的家的設想,蘭一臣都記得,蘭宅也有同樣的地方是掛東西的,這是屬於他們倆不為外人說的默契。


    蘭一臣對上他驚訝的目光微微笑道,“如果有空也可以去我家,院子裏有一棵枇杷樹,等果子熟了,你就可以吃到了。”


    風幽篁還沒有幹涸的淚又再次有了噴薄之勢,最後喟歎道,“原來你還都記得。”


    當時,他們一路上風餐露宿,經常露宿在野外和荒廟之中,蘭一臣想讓她忘記對當下處境的困擾,便讓她設想對未來家的構造是什麽樣的,以後可以一一為她辦到。


    風幽篁那時還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孩子,可靈魂居住了一個年滿十八的少女心,她說她不想再四處漂泊了,如果以後能夠擁有一個家,她不要求房子有多大,隻希望家人都在一塊,院子裏種一棵枇杷樹,因為她喜歡吃枇杷,門口一定要掛上釘子,這樣方便出門的時候不忘記帶傘或者戴帽子,房子裏一定要有一個書屋,滿室的書香,他們可以窩在榻上看上一整天……


    “你的話我從未忘記,後來也回去找過你,可惜你不在了,”蘭一臣隻後悔自己沒有時時刻刻將他帶在身邊,入京去尋父親,他前路未卜,隻能給她留下了一個匣子和一句等我,再然後便是六年之後的再次相遇。


    “今天我們一定要好好喝上一杯,我不再是小孩了,可以喝酒了,”風幽篁信心十足的說著,卻聽到她身後傳來一個不滿的聲音,“弟弟,怎麽還不進來?還有誰來嗎?”


    風寒竹也看到了蘭一臣,不敢置信的奔到他麵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還真是你啊,子澶兄,這麽些年,你蹤跡全無,小竹找不到你,偷偷哭了好多回呢!”


    醜事被自家哥哥說出來,風幽篁臉上掛不住,立刻反駁道,“哥哥可別胡說,你哪看到我哭了?”


    “你還不承認,每次提到你子澶哥哥,你都傷心的兩眼淚汪汪,害了我之後都不敢再提了。相逢即是有緣,走,今天一定要不醉不歸,”說著勾過蘭一臣的肩膀,帶著他往裏走去。


    蘭一臣回頭擔憂的望了她一眼,都怪他當初沒有將他的名字告訴她,否則也不會錯過這麽多年了。


    當時他姓殷,子澶是他的字,隻有親密的人才能叫的,所以便跟他們說了殷子澶這個名字,可如今外人隻知道他叫蘭一臣,改了母姓,和他的父親斷絕了往來。


    風幽篁看見他回眸的眼神,對他露出一個笑容,不管前塵如何,如今她的新家終於住進了她的家人們。


    蘭一臣也沒有想到,自己當時拒絕的府邸,陰差陽錯的變成了小竹子的房子,看來冥冥之中皆有注定,他和這個府邸是有緣的。


    看著這裏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雨水將它們打濕的清新明亮,仿若煥然一新。


    屋裏的賓客早就給自己斟滿了酒水,他們和風家兩兄弟關係密切,也不在乎客套寒暄,隻享受著當下的快樂。


    還沒有進屋,就聽到了梅潤笙的聲音,“戴淵,你可真是太有眼光了,我這春衫可是外麵的作坊都買不到的衣服,這是我心上人給我做的,過不久我就要和她大婚了,到時候你也記得來出禮啊!”


    “我最喜歡湊熱鬧了,這麽喜慶的日子,我一定會去的,”戴淵許是喝的有些醉意,舌頭都捋不直了,不過腦子還算清醒,也沒有了剛開始對雨天的不滿和對雨天外出的嫌棄。


    “這風府的主人怎麽都跑不見影了?還懂不懂得待客之道了?”這時說話的是王瑞昌這個混球,他喝了兩杯酒,酒壯慫人膽,說話也變得肆無忌憚起來。


    風寒竹冷嗤一聲,帶著蘭一臣進了屋子,“老遠的就聽到了烏鴉在叫,改天我這風府得去去黴運了。”


    他這在暗諷誰,其他人心中有數,偏偏王瑞昌還往槍口上撞,“寒竹表哥,若是你這風府風水不好,改明個請兩個道士來施施法,要不然回我們王家也是可以的,原來的幽蘭苑,還給你們留著呢。”


    風寒竹是個炮仗,一點就著,正想把王瑞昌給趕出府去,風幽篁走進來截住了話頭,“弟弟不如就在府裏住下,正好可以鎮鎮邪呢。”


    王瑞昌還沒有反應過來,其他人便已經是笑的東倒西歪,梅潤笙笑著也看到了風寒竹身邊的人,疑惑的開了口,“一臣,什麽風把你吹來了,你不是從來不喜歡這些聚會嗎?”


    其他人還不認識這個清風霽月的陌生人,隻見他淡淡一笑說道,“如今京城中又出現了一位長安居士,我自是要來看看,到底是誰繼承了我的衣缽。”說完他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風幽篁,眼神中有對他的欣賞和信賴。


    “都別愣著了,坐吧!”風寒竹沒這麽多規矩,這喬遷之喜,不過也是為了讓大家坐在一塊兒聊聊天,談談心罷了,就像所有的節日,也都是為了一個團聚的噱頭,把以往五湖四海的朋友聚到一起,聊聊人生,聊聊過去,聊聊未來。


    梅潤笙讓蘭一臣坐在身邊,又向他炫耀了一番自己的衣服,讓在座的每個人都汗顏不已,他這炫耀的勁頭就像開了屏的孔雀,擋也擋不住他展翅開屏,散發求偶成功的魅力。


    風幽篁向每個人敬了一遍酒,然後又轉去了女廳那邊,問候了一下大夫人,大夫人和王瑞瑛坐在一起,有翠嬤嬤和花朝服侍著,也並不覺得怠慢之處。


    王瑞瑛看到她過來,把她拉到一邊,與她小聲嘀咕道,“篁表哥,你可得把王瑞昌給看好了,他也不知道起了什麽心思,非要跟著我和母親來這兒,估計還對花朝不死心呢。”


    風幽篁之前聽寒竹和翠嬤嬤提起過,王瑞昌就在他們府外的大門口徘徊了好半天,竟然隻是為了花朝這麽一個小丫頭,這讓她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說王家最不缺的就是奴婢了,為什麽死揪著一個花朝不放呢?


    風寒竹問她的打算,她沒有立即自己做決定,而是親口問了花朝的意思,問她是否想留還是想走。


    花朝當時嚇得立即跪下,磕著頭祈求她留下來,“二爺待我極好,又肯花費心思教我詩詞練字,每天我做的活也不多,這樣的日子是我以往想都不敢想的,我隻願後半輩子能留在二爺的身邊,不想再去他處了。”


    風幽篁便把她的意思轉告給了翠嬤嬤,讓她回絕了王瑞昌的請求,勸他歇了這個心思,可是今日他還是不死心,竟然堂而皇之的上門來了。


    “瑞瑛表妹你就放心吧,花朝既然已經是我身邊的人,斷不可能讓別人欺負了去,也不可能隨意拋棄她的。”風幽篁轉身又回了主廳之中。


    此時蘭一臣也被灌的麵頰緋紅,風寒竹向大家介紹了蘭一臣,這是他一直以來的兄弟,季末看了都有些吃味兒。


    季末忍不住好奇問道,“風哥是如何和蘭大人相識的呀?”


    正欲進屋的風幽篁頓住了腳步,思緒漸漸飄遠,飄回到了那個冰天雪地的逃荒之路。


    那時他們剛剛穿來這個世界的時候,正趕上風家破產之時,所有的家產都被充公,有的也被還了債務,他們經曆了從天堂到地獄的巨變,身上身無分文,什麽也沒有,原主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饑寒交迫的死去,風幽篁餓得兩眼冒金星,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風寒竹緊緊抱著他,抵禦了一些北風的侵襲,然而他們都知道,生命在一點點流逝,如果再躺在冰天雪地之中,他們會追隨原主的腳步而去。


    風寒竹帶著她跟那些乞丐爭地盤,好歹有一個避風雪的地方,乞丐窩裏又髒又臭,甚至會為了一個餿了的饅頭爭的頭破血流,當風寒竹將一塊帶了血的碎饅頭喂到她的嘴邊時,風幽篁連嘔吐的力氣都沒有了,她機械的吃了下去,因為她知道這是哥哥省給自己的口糧。


    那段日子她真的不敢再回想,每次想起都覺得渾身刺骨寒涼,終於有一天,風寒竹實在忍受不了了,隻因為他懷裏的妹妹餓的氣息奄奄,而且還發了高燒,生命垂垂可危,他放棄了所謂的尊嚴,驕傲,道德和羞恥,準備去大街上偷別人的錢袋,第一次沒有經驗,被人抓住打個半死,渾身上下都是青紫的痕跡,就這麽被人扔在大街上,有來往的行人圍觀著,對他指指點點,肆意辱罵。


    那時風寒竹想過死,可是又擔心自己死了之後妹妹無人照顧,他咬著牙,雙手抓在雪地上,將大塊大塊寒涼的雪吃進嘴裏,滿滿的都是涼意。


    那時的雪不是幹淨的,被許多人踩踏過,上麵有灰塵,還有泥土,而他身上的血和地上的雪融在一起,化成血水,就好像他吃過的人血饅頭。


    在他吃第三塊雪的時候,一隻手阻擋住了他,從懷裏拿出一個溫熱的饅頭,放到他的手心,那是風寒竹難以忘懷的溫暖,當那人起身要離開的時候,他緊緊地攥住了那人的下擺,眼中含淚,口中有血,含糊不清的嚷求著,“救救我的弟弟,求你,救救他,他快不行了……”


    那人的腳一直在原地未動,他等了足足有五秒鍾的時間,清冷的聲音傳了過來,一聲歎息道,“同是天涯淪落人,帶我過去吧。”


    這個救他們兄弟倆於危難之中的正是蘭一臣,當時他們知道這位救命恩人叫殷子澶,是個剛剛喪母的孤兒,處境也比他們好不了多少。


    這段不堪的歲月,風寒竹本不想再提的,可是看到久別重逢的人,他的眼淚奪眶而出,突然覺得,提一提心裏也就放下了。


    鳳幽凰沒有進屋,站在門外聽著屋裏哥哥帶著悲涼的回憶陳述過往,她的眼前似乎又出現了那個瘦弱的自己。


    她的呼吸微弱,等到感覺身上披了一件溫暖的外衣時,她努力的睜開了眼睛,這不是她的哥哥,而是一個溫暖的陌生人,他將自己抱了起來,聲音低沉而磁性,“別怕,你哥哥如今在醫館,他傷得很重。你也發燒了,我現在帶你過去,聽你哥哥說,你叫小竹子對吧?”


    饒是頭腦昏昏沉沉的,風幽篁還是點了點頭,看著眼前好看的大哥哥眼底閃過的心疼,她沒有一點掙紮,心想,就算他是壞人,要把自己給賣了,恐怕自己也會心甘情願的吧。


    當她再次睜眼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睡在溫暖的炕上,那個好看的大哥哥還陪在她身邊,也許是照顧她太累了,正在打著盹。


    她忍不住咳嗽一聲,把大哥哥吵醒了,他便立即將溫好的藥端了過來讓她喝下,之後又在她枕邊放了兩個碎銀子,聲音平靜而疏離,“你哥哥在你隔壁屋子躺著,他傷筋動骨,估計一時半會兒下不了床,這點錢你就留著好好照顧自己,我就先走了。”


    風幽篁著急的喊住了他,“大哥哥,好歹讓我知道你的名字吧,以後我好去找你報恩啊。”


    “叫我殷子澶吧,不過報恩就不用了,萍水相逢,日行一善而已。”


    這便是他們的初遇,將他們兄妹倆救了回來,讓他們挺過了最難的時候。


    眾人聽完唏噓不已,季末心裏尤其不是滋味兒,“風哥,沒想到以前你日子過得那麽苦啊。”


    如今他對蘭一臣的尊敬可是高達了一個層次,這救了他兄弟的人也是他的兄弟啊,於是豪爽的對蘭一臣舉杯感謝,“蘭大人,這一杯酒我敬您,您對我兄弟的恩情恩重如山,以後您也是我的兄弟了。”


    蘭大人微微淺酌,“不過小事爾,不必銘記於心,曾經我救的人如今成了狀元郎,這便是我的善舉得來的善終了,朝廷多了一位肱骨之臣,日後國家興盛,便不會就有那麽多煎熬困苦的黎明百姓了。”


    梅潤笙附和,“還是咱們蘭大人心係百姓啊,這一點我可不如您,這杯酒我敬了。”


    風幽篁舒了口氣,這才緩緩進屋,“聽說得長安居士的一幅墨寶難如登天,不知道蘭大人肯不肯為我的新書房畫上一幅畫呢?”


    來人家裏肯定不能兩手空空,旁的人都送來了貴重的禮物,而蘭一臣來的時候隻帶了兩壇子杏花酒,好像確實過於寒酸了,不過蘭一臣酒興正濃,又重遇故人,確實很想揮斥方遒,便毫不遲疑的答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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