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英子皺起眉頭,對滿臉壞笑的錢亦文說:“這號人你得罪他幹啥?”


    “你不知道……”錢亦文的臉上,帶著勝利的喜悅,“光我看見的,他就鬼鬼祟祟地來了兩趟了,指不定又憋啥壞水呢。”


    “你都知道他憋著壞水呢,還和他一樣的?”


    “可不是我招惹他的,是他先把我貼的廣告都給撕了。”


    “你咋知道是他撕的?”


    “我在生產隊老房子那兒貼的時候,他就在我旁邊撩臊了。除了他,沒別人。”


    “也沒準兒是誰家孩子看著新鮮,扯回去玩了呢。”英子說道。


    “跑不了他賣切糕的!那廣告撕下來根本就沒拿走,就扔旁邊大糞堆裏了。”


    提起三彎子,錢亦文就氣不打一處來。


    “你忘了我那抻影布的繩子是咋折的了嗎?”


    英子不說話了。


    當年,錢亦文出的那把事兒,大家夥都說是有人在後邊搗鬼。


    不然,手指頭粗的棕繩,怎麽就能齊刷刷斷了呢?


    村子裏沒啥文化生活,看個電影算是最大的享受了。


    可那天,有人看見三彎子剛看了一半兒,就摸黑回家了。


    出了事兒之後,錢亦文紅著眼睛想去找三彎子,被老爹給攔住了。


    沒憑沒據的,光靠猜,哪行?


    英子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那你也不該得罪這種人。你這一天天的不著個家,剩我們娘倆兒,他要是來找麻煩,咋整?”


    錢亦文琢磨了一下說道:“大白天的,倒不信他還敢把你倆咋地嘍。我倒是怕發後送藥的越來越多,你這身子又越來越沉,受不了。”


    “幹點活能咋地?昨天媽來的時候,還特意告訴我多運動運動呢。”


    錢亦文一邊大口扒拉著飯,一邊說道:“英子,我想讓二大爺來幫忙。”


    “那麽大歲數的人了,咋好支使人家?”


    “不能白讓二大爺幹活,一天給他一塊錢,咋樣?”


    “那行。二舅在鹿場,正式職工,一個月才四十塊錢。”


    錢亦文眯眼看著英子說道:“咋啦?給多了?”


    英子白了他一眼:“說啥呢?給二大爺錢,多少都不多。”


    一邊說,一邊把二大爺送來的窩頭推到錢亦文麵前。


    看著兩個黑黑的窩頭,錢亦文的心暖暖的。


    “這個抗餓,我明天帶著,路上吃。”


    錢亦文硬把眼光從窩頭上移開,兩個不起眼兒的窩頭,現在看起來,刺得眼睛生疼生疼的。


    關了燈,錢亦文兩手枕在後腦勺上,開始和英子算計起來。


    “這兩袋子幹苦參,我看得有一百多斤。二等貨就能賣兩毛多錢一斤,這就能賣二十多塊。”


    “我還挑了點柴胡、桔梗和蒼術,先拿去探探路子。”


    英子默默地聽著,不是很懂。


    “再倒騰幾天,給你買套的確良。這件,看樣子也是要穿到頭了……”


    說著話,翻了個身,一隻手在兒子身上遲疑了一下,又來了……


    英子知道,這是又想兒子了。


    “買啥買,有那錢先留著做買賣吧。別哪天資金……資金……資金串子又斷了。”


    中間隔著個錢多,錢亦文伸長了手臂,也隻是剛搭了個邊兒……


    英子借著給兒子掖被子的機會,向這邊蠕動了一下。


    身邊就有一個活蹦亂跳的,為啥非得費勁巴力地翻山越嶺?


    隔著一層肚皮呢,怎麽就那麽好玩?


    “明天要是有空兒,捎回點鞋口布和幾尺白花旗來,再買一包大碼針。”英子說道。


    “嗯……”錢亦文含糊著。


    一根手指頭,在凸起的肚臍上劃著圈。


    “可千萬別買啥衣服,這身板子,穿啥能穿出樣兒來?”英子說道,“再說,正用錢的時候。”


    英子說完了,半天沒見回應。


    抬臉一看,錢亦文已經睡著了。


    手指卻還不安分,一勾一勾地,弄得肚皮鬆一下緊一下地跟著抽答著。


    英子輕輕把錢亦文的手送回去,給他掖了掖被子。


    這隻大手擱在身上,讓人咋能睡得著?


    ……


    八點鍾的時候,錢亦文已經滿頭大汗地出現在了平安鎮供銷社的門前。


    我老爹說,童年記憶最深刻的,有兩個地方。一是他的母校,二是供銷社。前者是他的噩夢;後者有他童年的甜蜜


    店員正一塊一塊地把窗戶上的閘板卸下,然後拿繩子攏在窗戶邊上。


    供銷社開板的情景,錢亦文還是第一次親眼目睹。


    遠遠地,王維忠嘴角叼著煙,哼著小浪調,走進院來。


    “一不要你憂來,二不要你愁,三不要你穿錯了小妹妹的花——”


    看見錢亦文,王維忠正唱到節骨眼兒上的小浪調戛然而止。


    “你咋來這麽早?”


    錢亦文忙三迭四地把半個窩頭塞回兜裏,起身迎了上去。


    “王哥,我這不是想你了嗎。”


    “嘿嘿,今兒這嘴是抹蜜吧,咋這甜?”王維忠一邊說著,一邊推出王八秤。


    “今天的,是幹的還是濕的?”王維忠問。


    錢亦文一邊往下卸麻袋,一邊說道:“王哥,今天全是幹的,還是分好等的。”


    “那敢情好……”王維忠一邊說著,一邊打開掛鎖,從抽屜裏拿出一遝紙來。


    頭一回這麽收藥材,不學習一下,還真他媽就不會了……


    “一等苦參,兩毛八……二等苦參,兩毛四……三等苦參,兩毛……”


    “黃芪一等,是九毛六……黃芪……你這些裏頭,有黃芪嗎?”王維忠問。


    “王哥,剛開始,沒收那麽多樣,一點兒一點兒來。”


    “那你也得把黃芪帶上啊。那玩意兒根條粗,壓秤,還貴……”王維忠開導著錢亦文。


    “我記住了王哥,回去我就貼廣告。”


    “咦,你這苦參,咋沒有一等的?”王維忠又奇怪地問道。


    “王哥,才剛收沒兩天,那些大粗根子還沒幹透。要是佯濕不幹的就送來,不成了占社會主義便宜了嗎?”


    “哈哈哈……小老弟覺悟還挺高。”王維忠四顧無人,小聲說道,“差那麽一星半點兒的,能咋地。堆到朝陽坡,兩天半不到,不也是幹的?”


    錢亦文會心一笑,說道:“王哥對我這麽好,哪敢再給王哥添麻煩呢?”


    王維忠微笑點頭。


    這個小老弟,能處!


    “柴胡,不多哈!”王維忠擺弄著被捆成小把的柴胡。


    錢亦文說道:“這東西山上倒是成片成片的,就是太細了,刨一天也刨不出幾斤來。”


    “那是啊!”王維忠一揚臉,“要不咋能九毛錢收呢?”


    一樣樣過了一遍秤,算好了賬,錢亦文心裏樂開了花……


    為證實男主說挖柴胡不劃算,作者親自驅車鑽進山裏,采了一根三年生的野柴胡……敬業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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