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映麵無表情,由著她取出手帕,擦去自己手臂上寫著的“沈昭昭的狗”那五個簪花小楷。


    這小狐狸精慣會賣乖討好,在暖閣裏的時候故意掀他衣袖,現在又說給人瞧見不好。


    合著橫豎都是她占理兒。


    沈銀翎擦幹淨字,仰起小臉:“臣婦雖是殿下的玩物,可卻也是活生生的人。既然是人,又怎能無心?殿下總是‘玩物’、‘玩物’的叫,會叫臣婦傷心的。”


    她語調平緩,清澈的眼瞳裏卻藏著哀傷。


    仿佛真的被陸映傷到了。


    陸映看著她,眸中不辨喜怒:“你想聽孤叫你什麽?”


    沈銀翎的指尖,順著陸映的喉結一路往下,緩慢滑過他結實的手臂。


    就在半盞茶之前,他手臂的這處地方,還殘留著她寫的字:


    ——沈昭昭的狗。


    而他並未生氣。


    她眼眸燦如星辰秋水,看什麽都深情如許:“昭昭。殿下,臣婦小字昭昭。”


    昭昭……


    沈昭昭……


    這麽多年過去,陸映從來隻在心裏喚過這個名字。


    沈銀翎撒嬌般晃了晃陸映的手臂:“殿下,臣婦想聽您喚臣婦的小字。”


    陸映蹙眉:“孤從未喚過女子的小字。”


    在他的認知裏,男女授受不親,貿然喚人家姑娘閨中小字顯得很不莊重。


    沈銀翎一臉探究好奇:“殿下不會連妹妹的小字也未曾喚過吧?”


    陸映沉默。


    他其實根本就不知道沈雲兮的小字是什麽。


    圓圓還是芳芳,又或者翩翩,反正他從來沒問過,沈雲兮也從來沒有稱呼方麵的閑情雅致。


    沈銀翎凝視他的眼睛,瞬間洞悉了他的心思,不禁脆生生地笑了起來:“殿下娶了沈雲兮這麽久,該不會還不知道她的小字是什麽吧?殿下當真喜歡她?”


    陸映不喜她這種勝券在握的狡猾神情,仿佛自己被她掌控了似的。


    於是他道:“稱呼什麽的,都不重要。孤隻知道,她是孤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就足夠了。”


    沈銀翎撇了撇嘴。


    所以說,陸映這廝就是不解風情,寡言無趣,太過正經。


    她歪頭:“既然稱呼不重要,那殿下今後就喚臣婦昭昭,臣婦喜歡殿下喚臣婦的小字。”


    陸映不置可否。


    沈銀翎使勁兒晃了晃他的手臂:“殿下,您就喚一聲嘛!”


    小狐狸精嬌軟的什麽似的,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纏人得緊。


    陸映煩得很,隻得低聲道:“沈昭昭。”


    沈銀翎揚起燦爛的笑臉。


    其實陸映錯了。


    人與人之間的稱呼,比什麽都重要。


    譬如親近的人可以稱兄道弟或者互稱姐妹,而關係疏遠的人互相稱呼時就要更疏離客套一些。


    稱呼是一種暗示。


    稱呼越親昵,關係也就越親近。


    她始終相信,攻略陸映,攻心為上。


    重新回到暖閣,沈銀翎一想到給陸映順好了毛,就有底氣多了。


    她不是委屈自己的人,沈雲兮不給她準備高腳圓凳,她就徑直走到上官毓身邊:“勞駕?”


    上官毓雖然以前討厭沈銀翎張揚跋扈,不像個溫婉賢淑的大家閨秀,但沈銀翎剛剛好歹在婚事上幫了她,沒叫她被太子妃牽著鼻子走,被迫和沈行雷那種可怕的男人綁在一起,毀掉清白名聲也毀掉一輩子。


    是以,她不顧沈雲兮的淩厲眼神,毫不猶豫地站起身,把圓凳讓給了沈銀翎。


    沈銀翎衝她微一福身,優雅落座。


    崔季、高征和殷珊珊就很快被請到了府上。


    沈雲兮因為話本子的事情本就看崔季不順眼,這次是卯足了勁兒,要把他和沈銀翎一起處理掉。


    她嚴肅道:“崔季,張嬤嬤告發你和沈銀翎私通苟且,人證俱全,你還不從實招來?!”


    崔季聲音淡淡:“昨夜劉老五被殺,張翠春被劫獄,微臣下令徹查,沒想到竟是太子妃的手筆。太子妃可知道,劫獄是何罪?”


    “你身為朝廷命官卻屈打成招,又是何罪?!若非本宮的人及時趕到刑部大牢,張嬤嬤就被你活活打死了!本宮還沒追究你濫用私刑,你倒是敢質問本宮為何劫獄!”沈雲兮不忿地拍了拍桌子,“多說無用,本宮今日隻問你一句,你認不認私通之罪?!”


    “微臣無罪,為何要認?”


    “你還敢嘴硬?!據本宮所知,你和沈銀翎早在甘州的時候就認識了,甘州三年,想必你們經常私相授受!”


    “當年微臣家鄉遭遇饑荒,微臣餓暈在路邊,是沈夫人救了微臣。沈夫人深明大義,資助微臣三年,又給微臣準備盤纏,鼓勵微臣上京趕考,微臣這才僥幸被聖上欽點為探花郎。沈夫人對微臣有知遇之恩,微臣亦對沈夫人感激涕零!”


    崔季生得清雋挺拔,猶如一株淩寒鬆柏。


    字字句句,清正至極。


    沈雲兮咬牙切齒:“好一個知遇之恩,好一個感激涕零!崔季,你敢發誓,你對沈銀翎絕無非分之想嗎?!當然,如果是她主動勾引的你,你也可以告訴本宮,隻要你主動交代,本宮絕不會怪你,隻會問罪她一人。崔季,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否則你這官途,也就到頭了!”


    崔季目不斜視。


    可餘光,卻仍然被沈銀翎滿滿占據。


    她就端坐在那裏,透進窗來的雪光照在她身上,她美的雍容嬌豔晶瑩剔透。


    怎麽會沒有非分之想呢?


    在他瀕死之際,她撐著一柄油紙傘出現在他麵前,她的裙裾比雲朵還要聖潔幹淨,她伸過來的手白嫩纖細,她嬌豔欲滴的麵容透著憐憫,像是老天爺不忍他就此餓死,特意派下凡間救他的神女。


    甘州寒窗苦讀,她不僅親自為他準備應試書籍,還為他調用所有人脈資源,從千裏之遙的京城裏聘請名師夫子,為他猜題押卷。


    他出身寒微,說話時透著一口濃濃的鄉音,也是她一個字一個字親自為他糾正發音,教他京城裏的官話和雅音,不至於在殿試時被人笑話。


    七百多個日夜。


    他對沈銀翎,怎麽會沒有非分之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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