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裏,陸映的胸膛很溫暖。


    沈銀翎把臉埋在他的胸口,近乎貪婪地嗅聞他身上的雪鬆香。


    她的聲音比雪花還要輕:“陸映,我已經沒有家了。”


    爹爹、娘親、兄長,她珍愛的至親都已經不在人世。


    不會再有人親手給她雕刻走馬燈當生辰禮物,不會再有人含笑摟著她說昭昭和娘親長得真像,也不會再有人抱著小狗崽子偷偷翻牆進來,獻寶似的送給她養。


    她孤零零活在人世間,她沒有家了。


    少女的眼淚濡濕了陸映的衣襟。


    明明是雪夜,陸映卻覺得胸口滾燙。


    他輕撫沈銀翎的脊背,又用下巴撫蹭她的腦袋,良久,直到確定懷中的小姑娘情緒漸漸穩定,才將她打橫抱起。


    沈銀翎拽著他的衣襟,嬌氣地抬起滿是淚珠的小臉。


    她意思是讓陸映給她擦眼淚,可是陸映平視前方,壓根兒就沒看見她的小動作。


    沈銀翎暗惱,用那雙濕潤朦朧的丹鳳眼,含羞帶嗔地瞪了一眼陸映。


    不知道替女孩子擦眼淚也就罷了,可她都哭成這樣了,還不見這狗男人來一句安慰,果然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她突然就更加委屈了,哽咽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麽主意,你抱著我,不過是想占我便宜!”


    陸映:“……?”


    他不過是見這小姑娘的繡花鞋落在了雪地裏,怕她凍著腳才抱著她回屋,這也有錯?


    沈銀翎嗚嗚咽咽:“瞧你走得這樣急,定是急不可耐想和我同塌歡好!虧你被人誇讚清正端肅、持重守禮,私底下分明就是個色欲熏心的登徒子!”


    陸映:“……”


    他不過是見風雪太盛,怕凍著這小姑娘,因此才走得快了些,這也有錯?!


    沈銀翎打著哭嗝,在他懷裏掙紮鬧騰:“你放我下來,放我下來!你奪了我的清白卻又不喜歡我,甚至還娶了我的堂妹,你一點也不好!陸映,我討厭你!”


    小姑娘作天作地。


    簡直就是個惹禍的精怪!


    幸好陸映體型高大健碩有力,無論沈銀翎怎麽鬧騰,也仍舊被陸映穩穩抱在懷裏,不至於掉到地上摔個屁股墩兒。


    隻是小姑娘像一尾滑不溜秋的魚,陸映看路的時候,險些被她從臂彎裏麵鑽出去。


    他蹙眉:“別亂動。”


    然而現在的沈銀翎壓根兒不聽他的話。


    陸映見她冥頑不靈,幹脆扛沙包似的把她扛到肩頭,大步朝遠處的樓閣走去。


    沈銀翎咬牙切齒。


    誰家好男人抱女人會用這種姿勢呀,她是姑娘又不是沙袋!


    她拚命捶打陸映的脊背:“我數三個數,你立刻就要放我下來!一,二——”


    不等她數到“三”,陸映直接給了她屁股兩巴掌。


    “啪、啪”的拍打聲,在雪地裏分外清晰,跟在後麵的桂全和德順忍不住低頭竊笑。


    沈銀翎臉頰通紅。


    疼倒不怎麽疼,就是臊得慌。


    她壓著小嗓子尖叫:“陸映!”


    陸映:“你再叫,孤繼續打了。”


    男人聲音低沉磁性,透著不容忽視的威壓。


    他身居太子之位,性格又內斂深沉,他可不會跟人開玩笑,說打那就是真打。


    沈銀翎發現自己確實拿他無可奈何,隻得惱恨地捶著他的肩頭,柔弱無助的被扛進了樓閣裏。


    沐過身,已是深夜。


    沈銀翎盤膝坐在榻上,一邊用指尖梳理鴉青長發,一邊忍不住拿眼睛覷陸映。


    這廝像是有處理不完的政務,來沈園的時候也常常帶著一尺來高的奏章。


    正巧桂全進來送安神茶,沈銀翎趁機問道:“桂公公,你從宮裏出來,可知道沈行雷和陸芊芊怎麽樣了?”


    桂全瞅了眼陸映,見他沒什麽反應,才恭聲道:“回沈夫人話,芊芊公主受了重傷,肋骨被打斷三根,鼻梁也被打斷了,好在是沒有性命之憂。劉妃娘娘心疼公主,吵著要聖上嚴懲沈二公子,隻是沈家那邊和稀泥,說是因為芊芊公主要害死帆哥兒,沈二公子情急之下才會動手打人。兩邊扯皮了許久,最後驚動了太後娘娘,小懲大誡,罰了沈二公子二十杖,叫芊芊公主還回沈家去,和沈二公子繼續當夫妻。”


    沈銀翎輕哂。


    這種結果,也不知是在懲罰沈行雷,還是在懲罰陸芊芊。


    她呷了一口安神茶:“還有呢?”


    桂全崇敬地看她一眼。


    不愧是沈夫人,居然知道沈行雷的事還有下文。


    他道:“刑部主事崔大人連夜進宮,彈劾沈二公子在邊關任將軍職位期間,濫殺無辜草菅人命,帶領親兵屠戮村落,虐殺無數老幼婦孺。人證物證俱全,天子震怒,當即就把沈二公子下進了詔獄!”


    他一邊說,一邊感慨搖頭:“起初沈二公子不承認自己犯下了那些罪行,於是崔大人直接請出了人證,是個受盡折磨的邊關牧民。那牧民痛哭流涕,指認沈二公子奸淫擄掠,最後屠殺了他的村落,他是唯一一個逃出來的。他拿出了寫在手絹上的一封血書,血書上麵清清楚楚揭露了沈二公子犯下的罪行,還按了全體村民的血指印!”


    沈銀翎莞爾。


    這牧民,就是白鶴鳴在後山救回去的那個可憐人。


    “聖上命人連夜搜查沈二公子的院子,您猜怎麽著?竟然從他的書房裏麵,搜出了整整一箱牙齒手鏈!沈大公子為弟弟狡辯,說這些牙齒都是敵軍將士的。


    “哪知崔大人早有準備,當場請來仵作檢驗,仵作驚駭,說那些牙齒有很多都屬於稚童和少年少女,可見根本不是什麽敵軍將士的牙齒,分明就是沈二公子從百姓嘴裏拔下來的!沈二公子喪心病狂要留作紀念,這才帶回了京城!這些牙齒,也成了證明他有罪的關鍵性證物。”


    安神茶起初清苦,漸漸在唇齒間彌漫出甘甜滋味。


    沈銀翎好奇道:“聖上要怎麽罰他?殺頭,還是流放?”


    “按規矩是要殺頭的,”桂全解釋,“隻是沈國公夫妻和太子妃苦苦相求,再加上沈二公子又是駙馬,陛下念在親戚一場的份上,又覺得沈二公子天生神力實在難得,就罰他三天後流放邊疆,充作兵卒,戴罪立功,永世不得回京。”


    桂全退下以後,陸映道:“可是覺得罰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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