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銀翎害羞地側過半個身子,嬌嗔:“明知故問!討厭!”


    羅錫白喜不自勝,耳根子都臊紅了:“沈姑娘放心,我慣是個英明神武兩袖清風的官員,你既然是被擄掠到江南的,那就是蓄意拐賣!本朝律令,拐賣婦女兒童,一律……一律……”


    他撓了撓頭,背不出後麵的律令。


    他隻得輕咳一聲掩飾尷尬,義正言辭道:“凡是拐賣婦女兒童者,本官決不輕饒!這件事,我一定會給你做主!”


    “青天大老爺!”


    沈銀翎嬌滴滴地喚了一聲,滿臉都是崇拜。


    又誇張又做作。


    要是陸映在這裏,必定要罵她矯揉造作。


    偏羅錫白就吃這一套。


    他活了這麽大歲數,就沒人叫過他青天大老爺!


    他連腰背都挺直幾分,正氣凜然地安撫道:“沈姑娘暫且就住在這座昭月樓,有什麽消息,我會立刻告訴你的。”


    “天色已晚,羅哥哥留下來陪我一起用膳吧?”沈銀翎邀請,“我初來乍到的,人生地不熟,實在害怕得緊……”


    於是在接下來的酒桌上,沈銀翎開始和羅錫白講述她的過往。


    她把自己塑造成了一朵堅韌頑強的小白花,添油加醋地講述了自己是如何經曆了抄家磨難之後在甘州生存下來的,是如何被迫嫁給高征的,是如何被陸映強取豪奪的,又是如何被陸時淵欺負擄掠的……


    隻刻意省略掉自己爬床和複仇的那一部分。


    反正在羅錫白聽來,就是天底下所有人都在欺負她。


    天底下所有人都是壞的,就她是好的,就她最無辜。


    酒過三巡,羅錫白紅著眼圈,義憤填膺地捏緊拳頭:“他們簡直可惡至極!隻恨羅某沒有早點遇見沈姑娘,否則,我肯定舍不得讓你吃這麽多苦!沈姑娘放心,將來我一定替你討回公道!”


    “他們都是京城裏的權貴,比如太子陸映,別說我得罪不起,就連羅哥哥你也得罪不起。”


    沈銀翎挽起袖管,為他斟酒:“都說江南富貴,江南鹽鐵使羅錫白堪稱天下首富,臨安梁園堪稱天下第一園,可是據我所知,太子陸映同樣富可敵國。效忠他的一位北方商人錢多寶,如今已是專供茶葉的皇商,聽說就連江南一帶都有他的萬畝茶田。這幾天,正是收新茶的日子,想來他手底下的茶商們,很快就要帶著新茶前往北方和邊疆售賣。到時候,又是一大筆進賬。”


    頓了頓,她抬起纖長卷翹的睫羽,意味深長地注視羅錫白:“羅哥哥再如何劫富濟貧,隻怕也不敢劫掠太子的商隊吧?”


    “誰說我不敢?!”羅錫白拍案而起,富態的胖臉上滿是凶光,大有衝冠一怒為紅顏的氣勢,“羅某今日方知,當朝太子罔顧人倫奪臣之妻,虧他素有光風霽月端肅清正的雅名,沒想到全是放屁!他手下人的商隊,我還偏就劫定了!”


    沈銀翎雙手捧心滿臉崇拜:“羅哥哥,你可真是男人中的男人,呂布中的呂布!”


    等羅錫白氣勢洶洶地走後,沈銀翎才冷漠地淨麵洗手。


    她踏進內室,倚站在鏤花圓窗前,安靜地望向天上的那輪明月。


    今夜月缺,一弦如鉤。


    清風吹拂著她的寬袖和裙裾,潔白的梨花瓣紛紛揚揚吹進室內,滿室梨香氤氳。


    “昭昭。”


    身後忽然傳來陸時淵的聲音。


    沈銀翎背對著他,淡淡道:“怎麽,在吳王殿下眼裏,如今我的繡樓,是可以不經允準,在深更半夜隨隨便便闖進來的地方嗎?”


    陸時淵凝視她的背影:“聽說你留了羅錫白用晚膳。昭昭,你想利用他,對付陸映?京城的一切,你就那麽放不下嗎?忘記仇恨,安安穩穩待在江南度過餘生,難道不好嗎?”


    “你要我忘記仇恨?”沈銀翎轉身,險些氣笑了,“我父兄慘死,我全家上百口人一夜被誅,你要我就這麽算了?!”


    “昭昭,伯父伯母那麽疼愛你,他們在九泉之下,肯定也希望你能放下仇恨。我記得年少時,有一回你生病了,我去你家探視,伯母告訴我,她最大的心願,就是你能嫁個好人家,一輩子不爭不鬥,一輩子無病無災,一輩子順順遂遂。我想,你跟著我來江南,也算是了卻了伯母的心願——”


    “你住口!”


    沈銀翎打斷他的話,寬袖在夜風中急劇招搖:“陸時淵,你也有臉提我的父親母親?!你逼我給你做妾,你也有臉說了卻了我母親的心願?!”


    陸時淵鮮少看見這麽生氣的沈銀翎。


    他不自覺地按緊了輪椅扶手:“昭昭,我知道做妾是委屈了你,但妻也好、妾也罷,都隻不過是一個稱呼而已,我待你,還是和從前一樣真心實意的。何況你如今是罪臣之女,就算我有心給你正室位份,我也給不了……”


    “我父兄是被冤枉的。”沈銀翎聲音極冷,“我父親戍守邊關二十年,風雪無阻。我兄長年紀輕輕為國征戰,十八歲就拿下河西九城。他們是功臣,不是罪臣!我沈家滿門忠烈,沈家嫡女,絕不為妾!”


    少女眼眸浮著戾氣。


    曳地青絲和裙裾纏繞翻飛,月色如血,像是連那滿室梨花瓣都染成了血紅。


    陸時淵不知如何回答。


    沈國公沈致和長子沈行野密謀造反,這是板上釘釘的事。


    他不認為父皇會斷錯案。


    隻不過是因為昭昭心地純善,沒有參與進去,所以才不曾知曉她父兄狼子野心的一麵。


    他深深呼吸,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柔和寬忍:“昭昭,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我隻知道人應該往前看,人應該為自己而活。你不能一輩子活在你父兄死亡的陰影裏,你還這麽年輕,你應該重新擁有自己的家。昭昭,我想給你一個家。”


    “陸時淵,別裝的這麽冠冕堂皇了。”沈銀翎背對著月光,豔麗絕倫的臉上籠罩著陰霾,“妾,玩意兒罷了,也算是家人?你隻不過是想滿足你年少時,沒有滿足的欲望而已。你與陸映,根本沒有任何分別。”


    “昭昭,我不許你這麽說!我是真心愛你,我與陸映不一樣!”


    “那我問你,如果將來陸爭流登基為帝,我想當吳王妃,你會答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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