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晚湘是委屈的。


    以前她才是江南第一美人,無論走到哪裏都有人追捧,可是自打沈銀翎來到梁園,大家見了她都說從前坐井觀天有眼無珠,把個普通小姑娘奉為第一美人,卻不知道天下竟還有這等尤物,所有人都說沈銀翎才應該是第一美人。


    園子裏的那些丫鬟侍女,有事沒事就往昭月樓跑,就想一睹沈銀翎的風采。


    就連沈銀翎的發型、妝容和穿搭,都被她們爭相模仿。


    羅晚湘簡直要氣瘋了!


    如今好容易逮著這個機會,她可不要放過沈銀翎!


    瞧那位太子就不是個會憐香惜玉的人,要是他不肯喝沈銀翎斟的酒,那沈銀翎也得死!


    羅晚湘按捺住興奮,起身抽過侍衛的佩劍:“行酒令就是軍令,今夜我來做令官,在場所有人都得聽我的話!”


    說話間,她抬劍指向屏風後:“沈銀翎,我命你給太子斟酒!”


    “胡鬧!”羅錫白猛然一拍桌案,“今夜我宴請太子和小薛大人,在場的都是男子,讓你坐在這裏吃酒已經是例外,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瞎摻和什麽?!還不趕緊退下?!”


    “兄長!”羅晚湘嬌滴滴地喚了一聲,“你以前不是稱讚我舉止豪邁,與別的女子不一樣,很有大將之風嗎?以前你還經常帶著我和手底下的官員們宴飲,令官也是安排我做過好幾回的,難道你都忘記了嗎?!我今夜當令官,又有什麽不妥?!”


    羅錫白氣急:“這怎麽能一樣——”


    “酒席之中,令官最大,小女子莫敢不從。”


    一道輕婉嬌媚如玉珠落盤的聲音,自屏風後傳出來。


    搭配著席間的瓊漿佳釀和水榭外的風月春花,已是叫人酥了半邊骨頭。


    眾人忍不住喉頭發幹,急切地望向屏風方向。


    這些南方派係的官員也早就聽說梁園裏來了一位美人,生的那叫一個傾國傾城,羅大人喜愛至極,是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往常宴會,根本舍不得帶出來見客。


    沒想到今夜,卻有幸親眼見上一麵。


    沈銀翎踏出屏風:“隻是,這裏可沒有什麽叫做沈銀翎的姑娘。”


    少女今夜盛妝而來。


    烏發紅唇雪肌冰骨,眉間貼著翠綠花鈿,石榴紅寬袖如雲,一身豔色生生壓過了水榭裏的紙醉金迷。


    一出場,就令眾人屏息凝神,無法從她身上移開視線。


    “行了!”羅晚湘不耐煩,“我管你現在是叫沈銀翎還是叫綠珠,我命令你趕緊去給太子斟酒!他若不肯喝你斟的酒,前麵那些侍女可就是你的下場!”


    羅錫白還要阻攔,沈銀翎已經款款行至陸映身側。


    她跪坐下來,挽袖斟酒。


    纖纖玉指捧起白玉酒樽,送到陸映麵前。


    她彎起朱唇,抬眸,鳳眼波光瀲灩:“請太子飲酒。”


    陸映冷眼瞥向她。


    她明知這場夜宴,是羅錫白在故意落他的麵子,卻還是親自上場勸酒……


    從小到大,她總是這樣,她總是向著別人。


    心底生出一團火,燒的陸映渾身不舒服,手臂上的傷口又開始發癢發痛。


    他收回視線,冷冰冰道:“你就這麽自信,孤願意喝你斟的酒?”


    頓了頓,他再次盯向沈銀翎,眉骨下壓,狹眸浸潤著漆黑霜色:“你就這麽自信,你在孤這裏,與別的女子不同?”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


    低到隻有沈銀翎一個人聽見。


    落在其他人眼裏,便是陸映正和沈銀翎僵持。


    羅晚湘一臉揶揄,高聲譏諷:“什麽第一美人,我瞧著,也不過如此嘛!果然老祖宗誠不欺我,以色侍人,終究是不能長久的!”


    羅錫白臉色鐵青。


    他和羅晚湘不一樣,他是知道陸映和沈銀翎有過一段情事的。


    他們南方有句老話,“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這陸映也未免太不是東西了,連陪了他那麽久的情人都不肯給半分薄麵,天底下怎麽會有這麽冷酷心狠的男人?!


    在座其他人舍不得這等絕色香消玉殞,紛紛勸道:


    “美人斟酒,最是銷魂,太子殿下何必為難她呢?就喝一口吧?”


    “都說當朝太子光風霽月最是君子,豈能眼睜睜看著無辜女子慘死在自己麵前?”


    “要不,微臣替太子飲了綠珠姑娘這杯酒?”


    “微臣也願意代酒一杯!”


    “……”


    此起彼伏的聲音裏,陸映的臉色愈發沉冷。


    這些個男人見色起意,一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的表情,哪還有半分士子書生、國家棟梁的樣子?


    江南地方官員蛇鼠一窩,也不知道他那位庶兄來這裏這麽多年,究竟是幹什麽來了。


    沈銀翎依舊保持著手捧酒樽的姿勢,壓低聲音:“上元節那夜,我曾試圖謀殺殿下,殿下卻不曾與我計較。僅憑這一點,難道還不能證明我在殿下心裏是特別的嗎?我這條命原本就是殿下救的,您今夜若是想拿回去,那麽盡管拿回去就是了。”


    少女的語調始終漫不經心,絲毫不害怕丟掉性命。


    她說完,微微仰頭,自顧喝起了白玉酒樽裏的美酒。


    陸映驟然捏緊墨玉扳指。


    下一刻,羅晚湘滿臉喜悅,迫不及待道:“大家都看見了吧?不是我非要她死,而是太子不肯喝她斟的酒!按照今夜酒席上的規矩,她也該死!”


    她舉劍,毫不猶豫的從背後刺向沈銀翎!


    羅錫白又驚又怕,站起身怒喝:“羅晚湘!”


    羅晚湘卻根本不理他。


    護衛們站得有些遠,誰也來不及上前阻攔。


    眼見劍尖即將沒入沈銀翎的後心,陸映伸手,直接把沈銀翎撈進了自己懷裏。


    他麵無表情,奪過她捧在掌心的白玉酒樽。


    就著酒樽邊緣少女的紅色唇印,他仰頭飲盡了剩餘的酒液。


    他把酒樽擲在地上,冷眼睨向羅錫白:“孤初到江南,就聽聞綠珠姑娘與梁園並稱臨安雙壁,今夜夜宴,讓她為孤斟酒,才算羅愛卿的誠意。”


    沈銀翎暗暗譏笑。


    這杯酒,是羅錫白給陸映設的下馬威。


    他要是喝了,那就是在向江南勢力低頭。


    可他若是不喝,那麽她就會死在他麵前。


    他既要保存太子和朝廷的顏麵,卻又不想她死,虧他能想出這麽一番兩全的說辭。


    薛伶輕咳一聲,作出微醉的姿態,打圓場道:“羅大人,太子殿下金尊玉貴,樣樣都要最好的,這敬酒之人,自然也應當是水榭裏最美的女子。瞧你這眼力見,你早該叫綠珠姑娘出來給太子敬酒了,否則,你也不至於害死那麽多侍女呀!”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


    既抬高了陸映的身份,又把侍女們的死全都怪罪在了羅錫白的身上。


    羅錫白氣的滿臉橫肉直顫,偏生說不過他!


    羅晚湘沒能如願弄死沈銀翎,也恨的暗暗咬牙,不情不願地扔掉了佩劍。


    沈銀翎倚靠在陸映懷裏,仰頭湊到他的耳畔,語調疏離卻又曖昧:“殿下舍不得我死?”


    她雖柔弱無骨,卻終究是個活生生的人,渾身的重量都壓在了陸映的左手。


    陸映左臂傷口生疼,不動聲色地抽回手:“未曾舍不得。”


    沈銀翎從他身上,敏銳又清晰地嗅到了一絲血腥味。


    她挑眉:“你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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