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銀翎注視鳥籠。


    這對珍貴的白子玄鳳鸚鵡是陸映從前送的,已經啄食完草莓和葡萄,正站在籠子裏梳攏羽毛。


    燕喆岷邀請她也就罷了,卻又同時邀請了陸爭流。


    難道他不知道,她和陸爭流不是一路人嗎?


    這就耐人尋味了。


    少女唇角揚起一個笑容,又丟了一塊蘋果進鳥籠子裏:“有意思。轉告使者,我會親自赴宴。”


    到了燈火花會那夜,京城燈燦如明,萬人空巷。


    沈銀翎乘坐馬車來到十八肆大街,燕喆岷的畫舫已經在河岸邊等著了。


    燕國使女恭敬地引著她踏上畫舫。


    舫內金碧璀璨,金碟枝燈點滿蠟燭,矮案上也已擺好了美酒佳肴,一側還有蛾眉螓首的樂伎彈奏胡笳琴。


    沈銀翎用泥金小折扇挑開垂落的黃金珠簾,鳳眼盈盈:“我來晚了。”


    燕喆岷和陸爭流望去。


    少女盛妝而來,石榴紅羅裙遍繡牡丹,鬆石綠緞麵寬袖上襦折射出燈燭金芒,隨著她挽裙低首踏進舫內,鬢邊金流蘇輕輕搖曳,抬眸而笑時麵若芙蓉恍如神仙妃子。


    是像太陽一樣能灼傷眼睛的豔麗美貌。


    燕喆岷率先回過神,爽朗地抬手作請:“美酒已經備下,郡主請坐。”


    沈銀翎朝兩人款款福了一禮,才矜持落座。


    畫舫開始在河麵上行駛。


    十八扇窗牗洞開,三人跪坐在蒲團上,可以清楚地欣賞兩岸夜景。


    燕喆岷吃了一杯酒,笑道:“不瞞郡主,我與端王結成同盟,不僅是在國事上,也是在私事上。我們打算合力對付貴國太子,直到他跌下儲君之位。貴國有一句俗語叫作‘萬劫不複’,我們謀算的,就是貴國太子的萬劫不複。”


    沈銀翎莞爾:“那麽,燕太子告訴我這件事是為了?”


    “拉你入夥。”陸爭流勾著薄唇笑,眉間那粒朱砂痣平添幾分豔色,“沈姐姐,你肯嗎?”


    當年他親哥哥陸時淵追逐沈銀翎的那些歲月,他是看在眼裏的,他以為不出意外沈銀翎會是他的親皇嫂。


    是以,他和沈銀翎雖然沒有來往,但他們的關係其實比許多人想象的要好。


    畫舫內陷入寂靜,唯有樂伎還在彈奏胡笳琴。


    沈銀翎麵不改色:“有什麽好處?”


    陸爭流回答道:“我已經知道你和陸映是什麽關係,但你無名無分,他的太子妃永遠都是沈雲兮。沈雲兮在那個位置一日,他就不會允許你動沈家一日。你從甘州回京,本就是為了報複沈家,你跟著陸映,是與你的目標背道而馳。但與我們結盟就不一樣了,我若登上那個位置,我向你保證,替你鏟除沈家,加封你為長公主。”


    這條件不可謂不誘人。


    沈銀翎垂眸而笑。


    燭光穿透折扇的鏤花紋,在她雪白的手背上留下繁複光影,像是羊脂白玉的雕花。


    她柔聲道:“我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在朝中無權無勢,怎麽配與你們結盟?恐怕我身上沒有你們想要的價值。”


    “你有。”燕喆岷斬釘截鐵,“陸映那小子喜歡你,這就夠了!”


    沈銀翎搖開泥金小折扇。


    這扇子是在江南的時候,羅錫白特意花重金從東海購置給她的。


    都說迦南木有價無市、萬金難求,這扇子卻是用一整塊迦南木沉香雕琢而成,每一支扇頁都細細鏤刻出春夏秋冬的花紋,顏色像是黃鶯的羽毛,在光下又折射出墨綠色澤,散發出沉香特有的雅致甘香,扇柄懸掛金絲編織的同心結,十分精致華貴。


    世上僅此一把。


    纖白的指尖輕撫過扇骨的紋路。


    沈銀翎悠悠道:“你們要我背叛陸映——或者說,背刺陸映。”


    燕喆岷把青銅彎月匕首重重按在矮案上,正是當時刺傷沈銀翎的那一把。


    “你們中原有句話叫作‘先禮後兵’,可小王卻不屑對郡主用這種手段。”他用鷹隼一樣的眼睛盯著沈銀翎,嘴唇的弧度帶著威脅意味,“小王此生敬佩的女性不多,郡主算是一位。我以為,咱們三人合作,將會很順利也很愉快。”


    沈銀翎輕哂。


    不屑用,不也還是用了?


    陸爭流挽袖斟酒:“到底肯不肯合作,沈姐姐給句話。”


    另一邊。


    薛伶進宮來找陸映:“殿下,燈火花會已經開始,白靈鎖定了他們的畫舫。”


    東宮的石榴花快開了,火紅色的花苞密密麻麻地藏在碧綠枝葉裏。


    陸映踏出殿檻,階旁落著一層薄薄的花苞。


    他麵色一如既往的清冷從容:“人手都安排妥當了?”


    君臣二人秘密說著話,沈雲兮帶著宮女們就躲在不遠處的回廊拐角,可惜距離太遠,她壓根兒聽不清楚他們的對話內容。


    她咬牙切齒:“聽說今夜京城裏麵要舉行燈火花會,本宮昨日屢次三番央求殿下帶本宮一同出宮觀看,可殿下始終不肯鬆口。沒想到,他竟然要和薛伶一塊兒去看!這叫什麽事兒?!”


    那君臣二人正穿過石榴樹。


    陸映玄衣金簪清冷矜貴,薛伶朱袍獵獵昳麗俊俏,看起來不是兄弟勝似兄弟,再加上兩人沒有血緣關係,如此出雙入對簡直令沈雲兮想入非非。


    “可惡!”沈雲兮一拳捶到廊柱上,“本宮從前一直覺得宮外的狐狸精是個女人,如今看來,也並非沒有可能是個男人!本宮上學那會兒,就曾聽人提起過史上有不少國君和臣子不清不楚,所謂‘斷袖之癖’就是這麽來的,沒想到太子殿下和薛伶……咦惹!”


    她嫌棄作嘔,瞪著薛伶的眼神快要噴火。


    蓮心小心翼翼道:“應當不至於吧?太子殿下不像是有斷袖之癖的人呀,也許他們隻是單純出宮辦事。”


    沈雲兮伸出一根手指頭指著薛伶的背影,宮燈下的臉色扭曲猙獰:“不至於?怎麽就不至於了?怪道這姓薛的小子整日裏穿得紅紅綠綠花枝招展,原是衝著勾引太子來的,呸!蓮葉,備車,本宮這就去抓他個現形,看他往後還怎麽勾引太子!”


    頓了頓,她又沒好氣地瞪了眼蓮心:“你就不必跟去了。”


    沈雲兮的車駕遠遠跟在陸映的車駕後麵,很快離開了東宮。


    蓮心擔憂了片刻,想起什麽,連忙派人把沈雲兮出宮捉奸的消息告訴給沈行瀚。


    她算是發現了,自打張嬤嬤死後,太子妃就宛如脫韁的野馬,誰也控製不住她了。


    如果今夜任由她胡作非為,還不知道要捅出多大的簍子,隻怕將來遲早要被太子殿下厭棄。


    還是得請大公子出麵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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