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映的劍芒接踵而至,像是錯亂的月光。


    “草了!”


    燕喆岷低低罵了一句,解下腰間彎刀迎敵,他的護衛們已經趕到,舉著火把將水邊團團圍了起來。


    一道劍光劃破了燕喆岷的左臂。


    燕喆岷瞥了眼血肉模糊的傷口,禁不住氣血翻湧,肌肉健碩的麥色胸肌起伏不定,黃金藍寶石蛇頭流轉出異樣鋒利的光華。


    他擰著眉頭盯向陸映,聲音陰沉可怖:“原本沒想取你性命,隻打算把你拖下儲君的位置也就罷了,沒想到你自己找死!”


    陸映淡然地立在一塊礁石上。


    河水拍打岸邊,濺起的水珠沾濕了他在風中翻卷的玄黑色袍裾,手裏的長劍折射出寒芒,與他的狹眸一樣清冷孤絕,一束月光穿透萬裏雲層照在他身上,仿佛漠漠天地間唯一的光亮。


    他冷淡道:“不必廢話。”


    燕喆岷咬牙:“上!”


    他是燕人。


    他們燕人不像中原人那麽講究,以多打少也是常有的事,反正隻要能贏就行了。


    火光跳躍。


    彎刀攜著火焰,呼嘯著襲向陸映。


    燕喆岷很清楚,大周的下一任國君絕不能是陸映。


    陸映太過清醒也太過聰明,不近女色不貪圖享樂,聽說連私生活也很簡單樸素,他會是明君,大周會在他的手中發展的更加強盛富庶。


    而燕國不像中原地大物博,他們能利用的資源十分有限,所以他不希望周邊有一個比燕國強盛太多的國家。


    今夜陸映突然出麵殺他,令燕喆岷產生了一種荒誕的感覺——


    他忌憚陸映的同時,陸映是不是也在忌憚他?


    他是從幾十個兄弟裏麵廝殺出來的贏家,他深諳中原文化,不僅了解佛儒道法,還對中原的兵法了如指掌,陸映害怕他把燕國的騎兵和武力發展到一個可怕的地步,所以才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殺他。


    這種感覺,令燕喆岷認定他和陸映是勢均力敵的。


    他在兵戈交接中暢快大喊:“你們中原人常說‘群雄逐鹿中原’,陸映,你是不是害怕我搶走你的‘鹿’?你把我看作了可怕的對手,是不是?!”


    陸映高高躍起,袍裾獵獵翻飛。


    下落的刹那,他輕輕踩在燕喆岷的刀刃上,錦靴底下是橘色的刀光和火焰,映照出他依舊淡漠矜貴的麵容。


    他垂眸,狹眸不辨喜怒:“對手?”


    燕喆岷愣了愣。


    他覺得陸映似乎沒有把他放在眼裏,他好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陸映扯了扯薄唇:“你隻讀過‘逐鹿中原’,可曾讀過‘畢竟幾人真得鹿,不知終日夢為魚’?這世上沒有幾個人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到頭來,不過是終日空想,黃粱一夢。你我皆如是。”


    話音落地,他身後陡然浮現出無數道劍影。


    劍光錚鳴,隨著他的身形消失在燕喆岷的刀刃上,無數磅礴縱橫的劍氣淩空而來,猶如囚籠般困住燕喆岷。


    燕喆岷驚駭不已,雖然用彎刀招架了大半劍氣,可最終還是被一道劍氣洞穿腹部。


    陸映出現在他麵前。


    他微微側眸,冷眼注視燕喆岷:“燕太子隻知道學習中原的經史子集和兵法謀略,期望能用我們中原的東西,打敗我們自己,因此能輕易說出‘逐鹿中原’的壯誌雄心,殊不知中原文化博大精深,除了佛儒道法,天南海北的詩詞歌賦亦是絕佳——自然,燕太子沒有再翻開一本詩集的機會了。”


    燕喆岷捂著腹部。


    他拄著刀,踉蹌著單膝跪地。


    血液順著指縫爭先恐後地湧出,無論怎樣用力捂住傷口止血,可是在腹部開了個大洞的情況下也根本無濟於事。


    護衛們失聲痛呼:


    “殿下!”


    “你殺了我們殿下!”


    “……”


    吵嚷聲此起彼伏,他們懷著濃烈的憎恨,不約而同地襲向陸映!


    打鬥聲中,一駕馬車姍姍來遲。


    沈雲兮貪玩,在街頭買了幾盞花燈才慢悠悠過來,沒想到剛抵達這裏就撞見了有人爭鬥。


    蓮葉挑開簾幕仔細張望,旋即指著其中一人,尖聲道:“娘娘,那好像是咱們太子殿下!”


    “哪兒呢?!”沈雲兮連忙望過去。


    陸映的身影十分醒目,他生得高大挺拔,即便混鬥在一群燕國人裏,身形體量也依舊如臨風玉樹峨峨青山,叫人一眼就能注意到他。


    沈雲兮激動道:“難怪兄長讓本宮來這裏,原是因為太子殿下來了這裏!兄長到底還是掛念本宮這個嫡親妹妹的。”


    蓮葉眼尖,指著旁邊鬼鬼祟祟的幾個護衛:“娘娘,你瞧他們是不是想偷襲殿下?!”


    那幾個護衛正拈弓搭箭,箭頭瞄準陸映,儼然是要放冷箭的意思。


    沈雲兮心驚肉跳。


    今夜是她第一次見陸映與人打鬥,並不了解他功夫深淺,隻知道陸映很有可能會死在這裏。


    她緊緊扣住車壁,滿眼都是那道頎長身影,秀美的麵龐上彌漫著濃濃的擔憂:“殿下……”


    她在很小的時候就喜歡上了太子殿下。


    那時候太子殿下還是沈銀翎的未婚夫,他來沈國公府找她,可是沈銀翎恰巧去了城郊俞府。


    她和蓮心、蓮葉在假山旁邊的草地上踢毽子,她一不留神太過用力,不小心把雞毛毽子踢到了花徑上,恰恰掉在太子殿下的腳邊。


    她慌慌張張地跑過去,太子殿下正彎腰拾起來雞毛毽子。


    見她過來,他把毽子遞還給她:“你是沈姑娘的妹妹嗎?”


    他長得很好看,比沈雲兮見過的所有男人都好看,甚至比陸時淵還要好看,沈雲兮瞄了一眼他腰間的佩玉,知道他就是當朝儲君。


    可他和別人一樣,眼裏隻有沈銀翎。


    沈雲兮有些不大高興。


    京城裏所有的青年才俊見到她,都喜歡問她是不是沈銀翎的妹妹,仿佛除了這一重身份,她就沒有自己的名字了,而且他們和她也沒有別的話題聊,隻知道追著問沈銀翎喜歡什麽東西、有什麽興趣愛好,仿佛她就是個傳話筒子。


    她噘了噘嘴:“我叫沈雲兮,是沈家二房的嫡女,我父親官拜尚書郎,我不叫‘沈姑娘的妹妹’。”


    陸映不僅沒有計較她的失禮,反而還在思考過後,鄭重地改換了稱呼:“沈雲兮小姐。”


    沈雲兮小姐……


    沈雲兮的心髒陡然漏跳一拍。


    京城裏麵,從來沒有哪個男子這般認真地稱呼她。


    她攥緊手裏的雞毛毽子,悄悄抬眼去看這位皇太子,不覺紅了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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