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很久,陸映才涼薄道:“小小年紀不跟著夫子學本事,卻有閑情逸致學人家媒婆牽紅線。孤會寫信告訴皇叔,你在京城幹的好事。”


    陸嘉澤倒吸一口涼氣。


    天呐!


    他好容易才趕走父親給他聘的幾個老頭,才剛過上兩年逍遙日子,要是堂兄再向父親告狀,父親肯定會派一群更加嚴厲的老頭過來盯著他!


    他膝行至陸映跟前,哭哭啼啼地拽住他的袖角:“堂兄,你不能這樣啊!我沒犯罪就已經很不錯了,你不能對我要求那麽高呀!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插手你和沈姐姐的事情了,你就別寫信給我爹了吧?!”


    陸映懶得搭理他,遞給暗處的白靈一個眼神。


    白靈上前,不顧陸嘉澤手腳並用使勁掙紮,扛起他就往外走:“小世子,得罪了。”


    桂全和德順戰戰兢兢地跪在原地,連頭都不敢抬。


    這事兒他倆也有參與,早知道就不聽小世子的鬼話了……


    陸映知道他倆是想勸他好好吃飯睡覺,奴仆忠心不忍苛責,於是隻把書案上的那些書信團在一起,冷淡道:“燒了吧。”


    兩人劫後餘生,哪還敢再悄悄保存這些書信,連忙弓著身子燒信去了。


    冷宮外。


    夜色如墨。


    兩道身影站立在樹下,遠遠注視飛簷鬥拱懸掛宮燈的黑色石頭宮殿。


    隨著陸嘉澤被白靈扛出大殿,他的鬼吼鬼叫聲在夜風裏傳出很遠:“堂兄、堂兄!我求您啦,您千萬不要和我老爹告狀!我給您當牛做馬啊!”


    聲音漸漸遠去,大約是被白靈扔出了冷宮。


    沈行瀚道:“一旦走進這座宮殿,可就沒有回頭路了。他如今隻是廢太子,將來能否東山再起猶未可知,如果賭輸了,你這輩子都不會再有出頭之日。”


    他身旁的少女係著薄薄的紫色鬥篷,穿一條石榴紅羅裙,能看出曼妙身姿:“兄長把賭注壓在了他的身上,那麽心雅也願意把賭注壓在他的身上。心雅與沈家的榮耀,永遠都是一脈同枝。”


    沈心雅的回答,令沈行瀚十分滿意。


    他勾唇:“錦上添花總是尋常,雪中送炭才更令人動容。如今兮兒蒙受打擊一病不起,他身邊沒有別的女子伺候。你這個時候出現,大約會被他記一輩子。將來他東山再起,憑借共渡難關的這份情誼,隻要你不犯大錯,你就能永遠立於不敗之地。”


    沈心雅微笑:“兄長說的是。”


    夜色蒼茫,紫衣少女款款踏進了石殿裏。


    殿內燭火葳蕤。


    陸映穿一襲寬鬆的玄黑色常服,正在燈下臨帖。


    沈心雅好奇地打量他,明明是被廢黜身份幽禁在這裏,可他一身氣度依舊有如玉樹金鳳,肌膚冷白薄唇淡紅,優越的骨相在燭火的光影下愈發深邃漂亮。


    沈心雅臉頰微微浮紅,主動上前為他研墨。


    陸映連頭都沒抬:“你家兄長讓你來的?”


    沈心雅垂著頭,不卑不亢地回答:“兄長說殿下幽居於此,身邊隻有兩個小太監伺候終歸不太方便,因此打發臣女前來照顧殿下的起居。”


    她提前做過功課,研究過陸映和沈雲兮、沈銀翎的相處方式。


    她認為陸映不喜歡太過蠢笨的女人,聰明伶俐、從容不迫,才是他喜好的那一類。


    陸映對她的回答沒有感到意外。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沈行瀚是個不折不扣的賭徒。


    他是他智囊團裏的一員,也許他隱隱猜到了他的謀算,認定他很有可能東山再起,於是刻意加大投在他身上的砝碼,除了沈雲兮之外,還另外安排了府裏的庶妹來冷宮伺候他。


    陸映道:“人的本性是趨利避害,因此沒有女子願意待在冷宮,陪伴一個失去前程的男子。你和你的兄長做出違背本性的事情,隻是因為在孤的身上看見了機會和利益,所以才不惜賭上餘生。沈姑娘的勇氣和決心,孤已經了解,隻是孤的身邊,並不需要一個鑽營投機的女子。”


    沈雲兮那種腦子,有時候也挺好的。


    雖說她是笨了點,可他被幽禁冷宮之後,她直接跟過來了。


    她不如沈行瀚和沈心雅聰明,她以為他從此倒台,氣血攻心纏綿病榻。


    他去偏殿看過她一次,小姑娘沒吵沒鬧,反倒虛弱地安慰他,她爹爹一定會在外麵想辦法幫他奪回儲君之位。


    世上真心難得。


    沈心雅緊緊攥著墨條。


    眼前的青年,不愧是從一眾皇子裏廝殺出來的人。


    她和兄長以為他們今夜是在雪中送炭,可對方卻一眼看穿了他們的心理。


    不愧是她年幼時就喜歡上的男人。


    不過……


    她與別的女子終究不一樣,她和他是有緣分在的。


    七歲那年,十八肆大街舉辦百花祭,她和沈家其他女兒一同前往,在觀看花神遊街的時候,被沈雲兮使壞擠進河裏,當時所有人都忙著看花神,唯獨她無助地在水裏掙紮,求救的聲音被爆竹聲和喧囂聲壓下,滅頂的恐懼籠罩著她,那一刻她以為她就要死了——


    就在她絕望的一瞬間,陸映跳下來救了她。


    當年陸映也隻是個瘦弱落魄的少年,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她拖上岸。


    後怕襲來,她緊緊抱住雙臂,哭得嘴唇發抖渾身輕顫。


    陸映一邊擰幹衣袍,一邊問道:“你是誰家的女兒?我送你回家。”


    沈心雅隻是哭。


    她是沈家二房的庶女,姨娘被嫡母欺壓,連她也被嫡姐沈雲兮踩在腳底下,平日裏當丫鬟似的使喚來使喚去。


    因為她和沈銀翎長得有兩分相似,沈雲兮就嫉恨上了她的容貌,經常和其他姐妹一起嘲笑她生得醜陋矮小,世上根本沒人喜歡她。


    就連府裏的丫鬟們,也被沈雲兮在私底下打了招呼,不準誇她長得漂亮,一旦看見她照鏡子,就要告訴她她長得不好看,再怎麽照鏡子也仍舊不好看。


    小孩子心思單純,長期暗示下,她就真以為自己容貌醜陋,於是一直低著頭走路。


    可即便如此伏低做小,嫡姐也仍然不肯放過她,竟不顧她不會鳧水,狠心把她推下了河。


    她抹著眼淚,望了眼對麵豐神俊秀的稚氣少年,忍不住自卑地羞紅了臉,哽咽道:“那個,你閉上眼睛好不好?”


    陸映擰幹衣袖上的水:“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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