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昏迷的幾天裏,張皓做了一個夢,睡夢中的一切仿佛都曆曆在目,像電影膠片一樣在眼前飛馳而過。


    從孩提的咿呀學語,到父母在家中的紛爭。


    從初嚐愛情的甜蜜,到分手後的肝腸寸斷。


    從第一次徒步的興奮,到最後時刻的風沙漫卷。


    三十年的時間很長,長到讓他體會到了人間的酸甜苦辣。三十年的時間也很短,回味起來又隻在一瞬之間。


    睡夢中醒來的張皓一會置身在茫茫的大漠,轉眼又回到了義救少女,血肉模糊的景象。一時不知是今夕何夕,隻覺又是一陣天旋地轉。


    張皓抿了抿有些幹裂的嘴巴,對母親說道:“能給我喝點水嗎?”


    ......


    兩天後。


    小書童張安很是崩潰,自少爺蘇醒到下地行走,就開始不停喊渴,張安一開始很積極地給張皓端茶倒水。


    沒過一會,張皓說道:“張安,給我再倒杯水!”


    病人口渴多喝水,非常正常,很有利於恢複,張安如是想著,繼續倒水。


    “張安,給我再倒杯水!”


    張皓:“好的,少爺!”


    “倒杯水!”


    “好的,少爺!”


    “水!”


    “好的,少爺!”


    ……


    張皓向張安點了點頭。


    張安:“好的,少爺!”


    一整天的時間,少爺不知道喝了多少水,張安覺得少爺喝的有點多,但是想規勸又懾於少爺的淫威,最後終於實在忍耐不住勸道:“少爺,您喝的太多了,要不吃點東西?”


    哼,喝太多?五天不喝水的滋味你懂嗎?


    張皓還沒有完全從睡夢中走出來,深沉地解釋了一句:“你不懂一個人對水的渴望!”


    現在張皓感覺自己得了對水的應激症,看到池塘想爬上去喝兩口,看到狗盆裏的水想舀上一勺,即使看到自己的尿,都想上去添上兩口。


    至於這尿的味道,算了,還是別想了,不堪回首的過去。


    張安茫然地看著看著張皓,這種感覺他真的體會不出來,江南這個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水,你說能有什麽渴望?


    還有原來少爺都是活蹦亂跳的,一會不倒騰點事來都不消停,如今看少爺呆愣愣地坐在那裏,突然給了自己一巴掌,隻能“啪”的一聲,張皓跟著“哎呦”一聲,臉上頓時起來了五個紅手印。


    張安看著都跟著咧了咧嘴。誰知這還沒完,這時張皓又緩緩地舉起了另外一隻手。


    張安趕緊拉住張皓,說道:“少爺,這是為啥呀?”


    張皓搖了搖頭道:“你不懂,這事關我是否存在,知道嗎?”從夢中醒來的張皓目前陷入深深地自我懷疑。


    張安傻傻地搖了搖頭……


    張皓語重心長地引導道:“比方說這個世界是我,那換了另一個世界我還是我嗎?那時候我是不是可以叫張安,那你又是誰?”


    張安繼續搖頭……


    張皓悲愴地說道:“那到底是我打了我,還是你打了我,最後到底是誰打了我,又是我打了誰?”


    張安不確定地說:“那是我打了你?”


    張皓平靜地抬了抬手,說道:“請吧!”


    張安艱難抬起了手……


    過了一會,隻見張安不安地問道:“少爺,現在確定你是誰了沒?”


    張皓腫著臉道:“槍(確)燈(定)了!”說完張皓舉了舉沙包大的拳頭,活動了下臉上的肌肉,說道:“現在輪到你來確定了,混蛋,下手那麽重,過來受死!”


    張安隻看到一個拳頭從天而降,直奔其麵門而來。頓時慌如老狗,說道:“少爺住手,我確定了我確定了……”


    啊啊啊啊~~~一聲聲慘嚎不時傳來。


    待慘嚎聲平靜下來,張皓和張安各自拖著一張胖了一圈的臉坐在台階上,兩人不時抹一把鼻孔中流出來的鮮血。


    “少爺,你找到你了嗎?”


    “嗯,找到了。”


    “那另外一個世界的你是誰呀?”


    “還是我呀!”


    “那另外一個世界的我是誰呀?”


    “真可憐,連自己都不認識!”


    ......


    兩天又過去了......


    大致痊愈的張皓依然腫著臉,傻傻地坐在自己小院的石階上,夢裏的大漠風沙,鐵盒子一樣飛奔的汽車,還有那個洗到發白的背包,慢慢地變成越來越久遠的記憶。


    記得夢中,在自己工作後的某個夜晚,和初中同桌在夜市上醉酒後感慨,好希望突然間醒來,我們都在初中的課堂上,我一覺醒來,告訴你:“我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沒想到這句話一語成讖……


    終於確認自己元神歸位的張皓安靜地坐在一個石階上。他還是張皓,現在是個不到十六歲的少年,陽光稚嫩的臉上夾雜著些許的帥氣,但更多的是橫七豎八的傷口結痂。


    讓張安打聽了一下,被自己救助的那家人在府上安置了下來,老夫子夫婦二人受傷頗重,但是經過薛神醫的救治,已經沒有了什麽大礙。


    這讓張皓生出了一種隱隱的愧疚,會不會是自己錯怪人家薛神醫了?


    自己能夠恢複的如此神速,大概率是因為薛神醫的藥膏,而不是自己曾經認為的萬中無一的“練武奇才”。


    幸虧張皓趕來的及時,少女隻是受了一點驚嚇而已,如果有些傷害,可能是當時太過驚懼,哭喊地有些嗓子沙啞。


    至於外衣被扯爛,被人看去了鎖骨。現在又不是禮教森嚴的大明或者大清,女子被人看到了臉就要死要活的。


    欺辱他們的那幫地痞流氓已經悉數歸案,看了張皓被打的豬頭一樣的臉,本來佛性的母親也動了真怒,當即讓王府的人通知張皓的父親,讓他回來看看兒子的慘狀。


    張皓的父親可不是籍籍無名之輩,他可是在江南叱吒風雲的張士誠。此時張士誠正麵臨一場事關生死的大戰,輕易不從城牆上下來。但是聽說了張皓的事情,還是回府了一趟。


    待看到自己的兒子被打成這個樣子,同樣是勃然大怒,大索全城,因為現場太多目擊證人,沒有半日這群地痞就悉數歸案。


    敲張皓悶棍的三兒在牢裏沒有頂住兩日就一名嗚呼了,其他地痞也在地牢衙役的“侍弄”下都掉了半條命,倒是他們的“老大”蔡五,依然活的堅挺,進去的時候奄奄一息,現在依然是奄奄一息,沒有沒有變化。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現在讓張皓頭疼的就是事關張家和全城百姓生死之戰了。


    話說現在正處於元朝末年,紅巾軍起義之後江南群雄並起的時代,張士誠率領鹽丁發動了著名的“十八扁擔起義”,雄霸江南一隅十餘年之久,最後被朱元璋滅掉的猛人。


    張士誠鹽販出身,原名叫張九四,看到這名字就會想到該不會他有個弟弟叫張九五吧,不僅有,甚至還有九六和九七。


    不過張皓的這幾個叔叔在張家發達了之後,都改了名字,分別是張士義、張士德和張士信。其中最小的張士信才二十出頭的年紀。


    這是因為在元代,漢族地位低下,男子多以數字來取名,就像夢中一世熟知的朱元璋,他成名之前的名字叫做重八。


    現在的時間是元至正十四年,張皓所在的城池叫做高郵,是張士誠是去年以計謀誘殺高郵守將李齊,搶占而來。


    襲據高郵後,張士誠自稱誠王,僭號大周,年號天佑。再加上張士誠所占據的江南的富庶之地,乃元朝錢糧賦稅重地,自然引來了元朝朝廷的警惕。


    右丞相脫脫親率元朝大軍,號稱百萬之眾,以不可阻擋之勢數敗張軍,本來張士誠可以及時撤退,再次回到“呼嘯山林”的生活,與脫脫打遊擊戰。


    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張士誠怎麽忍心舍棄自己打下來的“大好江山”,最終一敗再敗,最終被脫脫圍在了高郵之地。


    雖然脫脫占據極大的優勢,但是張士誠麾下也不乏猛人,諸如呂珍、潘元紹、張士德都是以一擋百的猛將,脫脫率領的元軍瘋狂圍攻高郵三月之久,張士誠大周旗號在高郵的城牆上依然屹立不倒。


    想到這裏張皓一陣吐槽,怪不得自己的老爹不成器,在最後的天下之爭中輸給了朱元璋。看看人家朱元璋,都是“廣積糧、緩稱王”,你才屁大點的地方就開始稱王稱霸的,朝廷不幹你幹誰,你就不能低調點。


    打鐵也需自身硬,吐槽老爹的時候,張皓也在反思自己。


    在受傷昏迷之前,張皓的光輝事跡也數不勝數,和其他紈絝子弟聚眾鬥毆,像綠林好漢一樣在城內“呼嘯山林”,以成仙煉丹為名差點燒掉整個誠王府。


    “曾經酒醉鞭名馬”,鞭的是張士誠的“名馬”,張士誠看到的時候,他心愛的坐騎已經鮮血淋漓。心疼的張士誠心肝一顫一顫的。


    “生怕情多累美人”,情竇初開的張皓見到怡紅院頭牌如煙姑娘後,驚為天人,自此開始對如煙姑娘不懈追求的舔狗之路。


    甚至將張士誠的絕世佩劍“承影”偷來當掉,豪擲千金,隻為搏美人一笑。結果被張士誠吊打整夜,慘絕人寰的叫聲響徹張府,結果第二天跟沒事人一樣照樣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元軍圍城之後,為了躲避戰亂,如煙姑娘迅速遠走揚州。隻留下張皓這條單身狗孤獨地舔舐情傷。


    看似張皓“作惡多端”,欺男霸女、恃強淩弱的事倒從來沒幹過。從小崇拜梁山好漢,再加上自己就是窮古人家出身,才讓張皓在少女遇危之際,不顧個人安危,仗義出手。


    至於張皓和張士誠這對父子的關係,這兩年已經被全城因為笑談。可能是從小疏於管教造成的父子隔閡,張皓張士誠父子二人就是不對付。每隔兩天的時間,誠王府中就會傳出張皓被毒打的消息。


    不是今天東風壓倒西風,就是東風擊倒西風,張皓屢敗屢戰,屢戰屢敗,結果都是以張皓的慘叫而告終。


    如今十五歲的張皓,在江南也算為自己掙下“赫赫威名”,張士誠家裏的混世魔王,雖然不能讓小兒止啼,但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但是周朝內部也有不同的聲音,據某高層人士所述,這是二公子汙身自保,保證剛出爐的周朝不至於出現因為繼承人的內部爭鬥,目前張士誠隻有兩子,世子張旭和次子張皓,張皓如此不中用,那麽王位繼承人的人選隻能是張旭了。


    目前來看,隻要世子張旭不謀反,他的地位就像高郵的神居山一樣穩固。當然如果張士誠的發妻,也就是張皓的母親劉夫人懷了三胎,那就難說了。


    這就是小張皓的昏迷之前全部履曆,雖然說不上彪炳史冊,但也是精彩紛呈。


    聽到遠處的喊殺聲,想著已經岌岌可危的高郵,張皓出神地望著遠方湛藍的天空。眼神時而滄桑,時而跳脫。莊周夢蝶,我是莊周夢見的蝴蝶,還是蝴蝶夢見的莊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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