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郵,世子府。


    張旭自監國以來,身上的擔子重了許多,好在有了淮安府府尹的曆練,各種政務上手也輕鬆了許多,但是每天各種各樣的雜務也讓年輕的張旭焦頭爛額。


    宋煊乃是張士誠和劉夫人為張旭千挑萬選的世子妃,品貌樣樣都是上品,尤其是在家世方麵,張士誠沒有為張旭選擇王家這樣的望族,而是選擇一個一家書香門第的女子。


    除了張士誠覺得張旭本身喜歡讀書之外,旁觀者都能看出幾分不一樣的味道,要知道張皓的未婚妻乃是洛文遠之女和高府的宗門嫡女。


    兩人在張皓北伐之際就已經成婚,張皓沒有趕上兩人的婚禮,但還是不遠千裏送上了一柄上古名琴“焦尾”作為賀禮,世子和世子妃兩人皆善琴,同樣也寓意兩人以後琴瑟和諧。


    自成親以後,張旭和世子妃宋煊頗有幾分舉案齊眉、琴瑟和諧的味道。但是時間一久,宋煊的心思也有了變化,熟讀史書的宋煊遍觀上下五千年,獨獨初唐的政治格局和目前高郵相似。


    和唐朝李淵的世家出身不同,張士誠白手起家,創下了偌大的功業,更是難能可貴。和李淵相同的是,張士誠的身後同樣有兩個兒子,都是一文一武。李淵的長子李建成主文,負責幫助李淵處理政務。次子李世民主武,負責為李淵征戰沙場。


    宋煊越想越睡不著覺,現在這樣的局麵和當初初唐時期何其相似,一旦再有一次“玄武門之變”,他們世子一脈如何自處?


    張旭卻毫無所覺,照常處理政務,自彭輝成為大周的左丞相後,張旭也與自己最親密的老師來往少了許多,宋煊也理解張旭的舉動,知道他也在避嫌。


    一個監國攝政的世子,一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周丞相,偏偏這兩個人還是師徒關係,如果來往緊密,怎麽不讓人產生遐想呢?


    宋煊有些看不懂張士誠的舉動,一麵重用世子,任命世子老師為丞相。另外一麵也在扶植次子張皓,親自為他挑選了護衛營精銳,還任命他為大周樞密院副使,更重要的是張皓的手中還掌握著大周票號這樣的國之利器。


    世子張旭的優秀和努力,宋煊看在眼裏。但是架不住另外一個實在太過優秀,猶如彗星般崛起的張皓,短短兩年的時間發跡,就橫掃江南,成為赫赫有名的大周公子,誰能想到兩年前的時候,她的這位小叔子還是個吊兒郎當的紈絝子弟。


    從古到今,那個王冠上的寶座上隻能有一個人,也隻會有一個人?雖然現在張旭是名正言順的大周世子,第一順位的繼承人,但是張士誠隨著那次兵變受傷之後,性格和脾氣越來越難以讓人琢磨,唯一知道張士誠心思的李行素,早已經魂歸天際。


    這次彭輝發起對大周票號的一次攻擊,在宋煊看來,時機和手段都堪稱上乘,但是沒想到張皓以大周票號為代價,向彭輝發起了絕地反擊。最終彭先生功敗垂成,世子一脈大受打擊。


    事後宋煊總結,張皓的自損策略可能在利用彭輝的攻擊,割除自己身上的爛肉。事實也證明,張皓做的恰到好處,這次整風運動既沒有引起票號內部的巨大反彈,又給了票號員工巨大的震懾。


    宋煊看著沒事還喜歡抱著一本書品讀的夫君,暗暗著急。有時候想真是皇上不急太監急,對手都已經攻到咱們家裏了,你怎麽能還跟一個沒事人一樣。


    因為身體的一些特殊狀況,宋煊決定果斷出擊,什麽內人不過問政治,現在宋煊也管不了這麽多了,她必須要了解自己夫君到底是個什麽想法?


    你不想做大周的誠王?甚至以後的皇帝?那以後你的孩子怎麽辦?


    宋煊屏退左右,徑直站在了張旭的身旁。臨近年關,各種政務也少了許多,張旭總算有些閑暇的時間,於是拿起了好不容易搜集的珍品孤本,美滋滋地品讀起來。


    突然感覺頭頂好像站了一個人,張旭抬頭,看著宋煊麵沉如水,站在自己的麵前。


    張旭看了看自己,再看了看桌案,好像沒有什麽問題,張旭問道:“夫人何事?為夫可是有什麽問題嗎?”


    宋煊來到張旭的對麵,一字一句地說道:“事關我們世子一脈,我有一些問題,請夫君如實回答。”


    張旭努力調和尷尬的氣氛,問道:“這是怎麽了?萱兒怎麽突然這麽鄭重?”


    宋煊不滿道:“夫君不要嬉皮笑臉的,我在很認真地問你話。”


    張旭連忙收緊笑容,對宋煊說道:“沒問題,夫人問吧!”


    宋煊問道:“這次彭先生和大周票號的事情,夫君怎麽看?”


    張旭放下手中的古籍,直視著宋煊的眼睛,問道;“夫人覺得我應該怎麽看?”


    宋煊撇著嘴說道:“我不替夫君做決定,隻想知道夫君是怎麽想的?”


    張旭問道:“夫人覺得我能否領兵征戰,站在城牆上一天屹立而不倒?”


    宋煊搖了搖頭。


    張旭繼續問道:“那夫人覺得我能否與敵人在陰謀詭計中鬥智鬥勇,比狡詐的敵人更狡詐,比冷冷酷的敵人更冷酷?”


    宋煊知道夫君乃是翩翩君子,為人方正,讓他去做這些事情委實有些難為他。


    張旭輕聲道:“夫人應該能看的明白,當今大爭之世,元朝腐朽,百姓困頓,群雄並起,夫人因為我們大周能否偏安於江南一隅,苟全於亂世之中?”


    宋煊也是博古通今的才女,搖了搖頭道:“曆數華夏上下幾千年,雖然說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卻從沒有人能夠將華夏領土割據出去。”


    張旭繼續問道:“如果大周敗亡,夫人覺得天下新主能不能允許曾經割據一隅的張家留在這個世上?”


    宋煊不置可否,雖然曆史上有這種先例,但是以自己公公張士誠的性格,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斷然不會投降的,那麽到時候迎接張家的命運就可想而知了。


    張旭點頭道:“那就是了,現在大周的所有人,隻能一起向著一個目標努力。現在張皓剛好有能力為大周衝殺出一片天地,我這個當哥哥的沒有辦法盡些微薄之力,難道還要拖後腿嗎?”


    宋煊說道:“夫君不必妄自菲薄。雖然說皓哥兒北伐,戰功赫赫。但是你的辛苦妾身是看在眼裏,大周的林林總總的各項政務需要處理,北伐軍隊的糧草輜重需要協調,都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沒有夫君,也就沒有北伐軍的勝利。”


    張旭含蓄地笑道:“聽夫人如此說,知道辛苦被人看到,我心甚慰,所以現在我們各司其職,各取所長,才能促成一個不斷強大的大周。等到天下黎民蒼生得以安寧,到那個時候再說這些也不遲。”


    宋煊急道:“到那個時候已經遲了,那個時候天下兵馬盡入皓哥兒之手,名將皆出於皓哥兒的門下,難道你就憑著那些文官的口舌,為你爭取最高的位置嗎?”


    張旭的眼睛看向了窗外的天空,冷冽的窗外偶爾幾隻飛鳥路過,嘰嘰喳喳地落在空落落的樹幹上。張旭收回目光,輕聲問道:“坐在那個位置上,能天天這樣看書嗎?”


    宋煊被問得楞了一下,一時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良久方一字一句地說道:“坐在那個位置上,雖然不能夠天天這樣看書。但是夫君可以自己決定願不願意過那樣的日子。”


    張旭歎道:“天下攘攘皆為利來,天下熙熙,皆為利往。這些追名逐利的日子啊!”


    宋煊反問道:“因為夫君是大周的世子,那麽你天然就要承擔這份責任,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廢掉的世子,還能否安然地生活在這個世上?那個時候世子一脈怎麽辦?我怎麽辦?我們的孩子怎麽辦?”


    張旭驚喜道:“孩子?”


    宋煊看著突然開心地像個孩子一般的張旭,輕聲道:“這段時間沒有來月事。妾身便將薛神醫請了過來,薛神醫號脈之後說妾身是喜脈。”


    張旭撲到宋煊的麵前,有心抱住自己的妻子,卻突然想到宋煊的肚子裏麵已經孕育了自己的孩子,手足無措地站在宋煊的麵前,如同麵對著一件絕世珍品,不知道是拿是放。


    宋煊看著張旭的舉動,心中甜蜜頓生,拉起張旭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麵,說道:“娘親給我說,生孩子要十月懷胎,肚子會變得很大很大,現在沒關係的。”


    張旭的手輕輕地放在了宋煊的肚子上麵,慢慢地把臉貼了上去,用力地傾聽著宋煊肚子裏麵自己孩子的一舉一動。


    張旭仿佛在自言自語,也仿佛是勸慰宋煊,隻聽張旭說道:“在整個大周,再沒有比我更難選擇的人了。如果和皓哥兒窩裏鬥,即使我鬥贏了,我也贏不了天下,到時候張家的局麵可想而知。”


    “如果我不鬥,最後皓哥兒拿下了天下,我這個世子該如何自處,到時候如果皓哥兒不容我,我本想一葉扁舟,漂洋過海,尋覓一處桃源定居,但是現在有了你,我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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