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杜子騰和小梅迎出門來的時候,張皓依然沒有感受到周圍的異樣,聳了聳肩膀,笑著迎向了杜子騰。


    躲在暗處的逍遙子一隻手手持黑色的浮塵,另外一隻手拿著上書“神算無雙”的旗幡。


    逍遙子輕撚銀須,嘴角露出了輕笑,喃喃自語道:“大周公子,果然膽略過人,知道了我的身份,還想要試探我的深淺,武當的路很長,這輩子難得遇到這麽有意思的人物,老道陪你好好玩一玩。”


    百歲成精的老道人自然知道張皓已經知曉了他的身份,要不然他的身份也不會多出這麽許多五大三粗的大漢。


    明知道自己在身邊,這位大周公子不退反進,想要試一試自己的斤兩,更多地了解自己的敵人。


    逍遙子無聊了幾十年,竟然開始有些喜歡上了這個“遊戲”。


    隻當是一個“貓捉耗子”的遊戲,徒弟的仇當然要報,但是也不急於一時,現在張皓的性命就在自己的手掌之中,想取的時候也不過是探囊取物而已。


    無聊了許久的逍遙子仿佛找到了一個好玩的把戲,而張皓卻不敢有絲毫地鬆懈。


    上一次自己的一兩銀子買下的壽元,下一次就不一定算數了。


    杜子騰初次為官,得到的又是這樣清貴、輕鬆而又重要的職位,還沒安排給一套豪華的小別墅。


    同僚覺得這個杜子騰是撞了狗屎運,自然被許多不明就裏的同僚陰陽怪氣,各種排擠,上了兩天班天天碰一鼻子灰。


    看著杜子騰強裝的笑容就知道日子不太好過,張皓也不點破,隻是問道:“子騰這兩天在高郵可還算適應?生活和衙門那裏有什麽困難沒有?”


    杜子騰強笑道:“勞公子掛懷,下官在高郵一切安好,沒有什麽不適應的地方。同僚也對下官照顧頗多,下官從未有為官經驗,這兩天著實受益良多。”


    杜子騰這話說的也沒有毛病,剛到衙門淨遭遇“職場潛規則”了。


    為了讓杜子騰快速成長,該吃的一些苦還是要吃的。張皓笑道:“那就好。如果有什麽事情盡管過來找我就行。過段時間我可能要出趟差,你可以直接找劉伯溫劉左丞。”


    杜子騰連忙點頭稱是。


    張皓又是問起旁邊的小梅:“弟妹在高郵的生活如何?”


    三進的豪華宅院,再加上張士誠安排的丫鬟和仆人,對於從貧民窟裏走出來的小梅,這樣的日子做夢都不敢想。


    但是這兩天想到杜子騰的愁容,又不由地一陣陣揪心,看杜大哥此時的模樣,倒不如在揚州的時候舒心?


    小梅欲言又止,但是看到杜子騰不斷給他使眼色,終於又將口中的話咽了下去。


    小梅笑道:“讓公子費心了,現在在高郵不知道要比揚州好了多少倍。”


    正在眾人說話中,門外傳來一陣喧囂之聲,隻見數個身穿官袍的官員魚貫而入,個個手裏麵拎著不大不小的禮物走了進來。


    張皓笑道:“看來子騰人緣不錯,這短短幾天就有同僚來拜會。”


    小梅再也不顧忌張皓的眼色,直說道:“這些人分明欺負杜大哥人生,第一天帶著幾錢的禮物,就讓杜大哥做東道,在最貴的怡紅院擺下了席麵。”


    “杜大哥隻道這是新官上任,麵對新同僚的規矩,卻沒有想到第二天他們這些人又來了,短短四天的時間,這已經是來的第四次,這不分明是欺負人嗎?”


    正說話間,為首的一個胖子官員走了進來,看到杜子騰正在會客,笑眯眯地說道:“沒想到杜兄家中正在宴客,剛好我們作為杜兄的同僚,一同在怡紅樓招待貴客。”


    張皓聽說話人的語氣有些熟悉,轉頭看去,隻見為首者臉肥腰圓,兩撇鼠須,可不正是當初彭輝放在安彩局的釘子,遠房親戚蔣文逸嗎?


    蔣文逸本來是中書省禦史最熱門的人選,眼看自己的事業又要有第二春,結果憑空來了一個杜子騰,占據了本該屬於他的位置。


    作為左丞相彭輝的親戚,論後台的厚度,整個高郵真還沒有幾個人能夠超過他。


    蔣文逸好好地了解了一下杜子騰的後台,隻是聽說在揚州立下了大功,所以才被舉薦在高郵為官。


    而從彭丞相那裏聽說,主公現在在逐漸邊緣化張皓,而且杜子騰這個人物被丟到高郵之後,張皓再也沒有見過。說明這個人在張皓的眼中可有可無。


    被人橫插了一杠子的蔣文逸,怎麽能不好好給杜子騰上一些職場的小手段。


    張皓老神在在地坐在那裏,就像沒有看到蔣文逸這個人一般。


    而蔣文逸身後的人看著張皓如此做派,其中一個年輕官員皮笑肉不笑道:“杜兄,你的這位親戚可是有些不懂事,是不是從揚州來的貴客,瞧不上我們這些鄉下的同僚。”


    張皓身著普通的常服,打扮也似平常的富家公子。而這些品階較低的官員也沒有機會見張皓一麵,是以這些人竟然不知道坐在自己旁邊的就是赫赫有名的大周公子。


    別人不認識,但是有個人一定認識,他就是蔣文逸,哪裏有張皓的地方,哪裏就是他蔣文逸的“滑鐵盧”。


    這樣一個天敵,即使彭相說張皓有可能失勢,但是再怎麽樣,碾死他跟碾死一隻螞蟻一樣。


    蔣文逸恨恨地看了身後的那個同僚,心道不停大罵:“你狗日的,想死不要把我也帶上。”此時蔣文逸完全沒有進門時候的囂張氣焰,唯唯諾諾地站在張皓的麵前,一時說不出話來。


    張皓不看蔣文逸,問向剛剛對自己發難的那個年輕官員:“這位兄台在何處高就?”


    那名年輕人不置可否,說道:“本官為禦史台監察禦史馮萬裏。”


    張皓笑道:“原來是馮禦史,久仰久仰。”


    馮萬裏高傲地仰著頭,沒有和這個外來戶寒暄的意思,此時他絲毫沒有注意到蔣文逸已經是判若兩人。


    終於蔣文逸悄聲說道:“下官蔣文逸拜見公子。”


    張皓有很多職銜,但是現在大家更多地都叫他公子。


    馮萬裏此時才注意到趾高氣昂的蔣禦史已然沒有了剛剛的風采,身後站著彭丞相的蔣文逸,如果再高郵還有怕的人,那麽眼前這個少年的身份就呼之欲出。


    馮萬裏不可思議地看向了張皓,大周公子不是光芒萬丈,不說衣著考究,至少也要有身份的象征吧!


    張皓穿的雖然不算寒酸,但是看上去充其量是個薄有餘財的公子哥,怎麽都和光芒萬丈的大周公子聯係不上吧!


    正所謂人靠衣裝馬靠鞍,張皓今天出門確實有些掉價,但是這也不能怪他,本身就被逍遙子盯著,他穿著一個累贅,到時候跑都來不及。


    張皓笑著對蔣文逸說道:“怎麽蔣兄雄風重鑄,又能像男人一樣站著了?”


    當初在安彩局的時候,蔣文逸被何襄生生嚇成了陽痿,這在高郵甚至傳成了笑談,這也是蔣文逸自認為生平最大的恥辱。


    蔣文逸不敢接話,隻是低頭不語。


    張皓來到馮萬裏的麵前,拎起他手中拜會杜子騰的禮物,竟然隻是一塊風幹久遠的臘肉。


    這群人此來本身就是尋杜子騰的晦氣,上兩次杜子騰的忍氣吞聲,不由地讓這些人膽氣壯了許多,問了給杜子騰添堵,一個個所帶的東西都是五花八門。


    什麽風幹多年的臘肉,北門老鋪的饅頭,還有來自南門的粗布。但是他們一來就要享受杜子騰的吃請,而且還是非怡紅院不去,剛剛聽小梅說上次會賬的時候已經欠了怡紅院十兩銀子。


    張皓用手提了提風幹的臘肉,冷笑道:“你們這是打算行賄同僚,哪個幹部經不起這樣的誘惑。”


    說完張皓狠狠地將手中的臘肉砸在了馮萬裏的臉上,馮萬裏再沒有了剛才的倨傲,一張臉漲的通紅。


    張皓對張安說道:“傳出去,馮禦史以風幹老臘肉一塊,強行換取怡紅院席麵一頓。”


    張安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了,連忙拱手道:“是,公子。”


    禦史一向最講究清名,一旦欺壓同僚的事情爆了出來,那馮萬裏的仕途基本上也算告一段落了,馮萬裏他們做的事情既然讓張皓知道了,張皓也斷然不會讓他們跟沒事人一樣,在高郵繼續為官。


    馮萬裏心中大是悔恨,本來是為了攀附蔣文逸,進而能夠攀附上彭丞相這樣的高枝,沒想到折騰了一圈,把自己折騰進去了。


    張皓繼續對眾人說道:“既然是上門是客,明天記得一人帶上二百兩銀票過來,要不然你們厚顏無恥的所作所為,必然傳到每一個高郵百姓的耳朵裏。本公子保證,你們這輩子也別想在大周為官。”


    張皓今天本來就帶著點邪火,朝堂上與張士誠意見的分歧,好生生地被逍遙子擺了一道。


    一心想將杜子騰帶出揚州,幫他成就一番事業,結果沒有想到卻是遇到了同僚如此折辱。


    如果不是自己今天來到了這裏,不想給自己“添亂”的杜子騰不知又要隱忍到幾時。


    想到這裏,張皓看向肥了不止一圈的蔣文逸,一腳踹了上去,頓時蔣文逸像一隻飛了的風箏一樣飛出了屋外。


    隻聽到“啊”的一聲,蔣文逸便沒了動靜,這還是張皓留手,要不然這廝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張皓揚聲道:“拿著你們這些破爛趕緊滾,明天交不出來二百兩銀子,你們自己看著辦。”


    一幫平日裏道貌岸然的禦史此時抬起人事不知的蔣文逸,匆匆地逃出了杜府。


    張皓道:“子騰,我把你帶到高郵,這裏是你一展宏圖的地方,不是你忍氣吞聲、受人欺淩的地方,曾經別人罵你一句,你都會和他拳腳相向,我還是喜歡那樣的杜兄。”


    杜子騰重重地點了點頭。


    小梅喜上眉梢,總算擺脫了這幫吸血鬼,現在杜家已經是負債累累,再也經不住這幫人三番兩次的吃請了。


    剛剛那一腳踹的甚是舒爽,一排今日諸事不順的濁氣。張皓笑眯眯地對杜子騰說道:“想當年,本公子可是怡紅院的第一冤大頭,坑我的那個人你可知道是誰?”


    杜子騰一愣,說道:“難道是如煙姑娘!”


    張皓一拍大腿,說道:“可不就是那個姑娘,平常一個席麵都是二三十兩銀子,到了怡紅院就是一百兩。這還不算平日裏給如煙的打賞,當時困難的時候,我把父親的名劍都偷出來賣了,結果被父親抓住毒打了一晚上。”


    聽著張皓說起當年的趣事,杜子騰和小梅不禁莞爾,杜子騰無奈笑道:“當年如煙姑娘還真是不做人啊!”


    “誰說不是呢?不說女人了,一提起來都是煩心事,今天本公子做東,我當初發現了一家酒樓,價格公道,童叟無欺,而且味道相當不錯,今天就請你們賢伉儷感受下高郵的美食。”


    杜子騰同樣一掃陰霾,這幾天的忍氣吞聲,感覺他都已經快不是他了。


    這些天杜子騰恭謹無比,生怕做錯了什麽,引為同僚的笑柄,讓引薦自己的張皓蒙羞。


    張皓說起自己的事情,無非就是告訴杜子騰,他早年能丟的人已經丟完了,而且在丟人這方麵他張皓從來都不“丟人”。


    這樣無非就是消解杜子騰心中的疑慮,隻要做自己就挺好。


    杜子騰笑道:“如此下官就不客氣了,實不相瞞,在下已經囊中空空,從揚州帶來的銀子早就被這群人吃喝一空,還倒欠了怡紅院不少銀子,今天雖然公子是客,也隻能吃公子的白食了。”


    張皓哈哈大笑,想到了同福酒樓那個圓滾滾的展掌櫃,怎麽覺得同樣都是圓滾滾的,人家展掌櫃長的麵目慈祥,而蔣文逸卻那麽可憎呢?


    且不提張皓帶著杜子騰享受高郵美食,這邊蔣文逸被抬著從杜府出來,迅速成為了高郵官場的頭條新聞。


    所有人都知道蔣文逸身後站著的是誰,不看僧麵看佛麵,就算是彭輝家的狗,也不能說打就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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