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了夏侯莊,夏侯獻回到案前,讓人拿來一卷冊子。


    這是夏侯玄所著的《時論》。


    夏侯玄本想著待到上任之後再找一合適的時機向夏侯獻進策,不料夏侯獻早就從鍾會那裏有所耳聞,迫不及待地向其討要了過來。


    這份《時論》可謂是傾注了心血,夏侯獻注意到這裏麵首先便強調,要削弱地方中正官的權力。


    要知道在九品中正製下,地方中正官權力之大是難以想象的。


    哦,你是河東裴氏?河內司馬氏?


    哢哢一頓操作就是高品。


    哦,你是南陽鄧氏?隴西李氏?


    抱歉,中下品。


    然而訂品隻是一方麵。


    正常來說,大部分官吏都由吏部尚書任命,中正的職責本來是評議士人的德才家世進行品評,作為選官的根據。


    而吏部則是根據中正官的品鑒,對士人進行任命。


    但在實際過程之中,中正官的權限已經直接超越了吏部,直接幹涉官員的任命,這種情況直接造成了官員任命的混亂。


    夏侯玄對此深惡痛絕,他主張級官員要各司其職,中正官隻應該負責對士人的評價,不要越權行事。


    這個建議夏侯獻很是認同,他可以以整頓官吏為名,順勢削弱世家的權力。


    但夏侯玄提出的另一項舉措就有點作死了。


    他竟然要改革州郡縣製度,裁撤郡一級別的行政機構!


    這直接給夏侯獻看笑了,這不直接把世家的碗給掀了嘛。


    世家之所以盤根錯節,就是仗著“郡望”,你直接把人家命根子端了,人家能幹?


    夏侯獻一直認為,曆史是有發展規律的,想要改革需要徐徐圖之,而不是連根拔起。


    正在他看得專注之時,忽然有府吏進來稟道:“丞相,有客求見,自稱是曹囧。”


    “曹囧?”夏侯獻反應了半天才想起來此人身份。


    此人是曹操從堂侄,曹植的族兄弟,雖然跟夏侯獻年紀相仿,但實際比他還大上一輩。


    “快請。”


    不多時,曹囧來到了正堂。


    夏侯獻跟他沒打過交道,不過還是以禮待之。


    “族舅且坐,不必拘禮。”


    曹囧坐下,捋了捋胡須。


    近日他聽聞,有不少宗室子弟都得到重用,召入洛陽為官。


    對此他很是高興。


    盡管他的血脈離皇氏甚遠,得益於此他才能夠相對自由,不用被圈養在封地,但他其實對文帝、明帝兩朝對宗室的子弟的壓製之現狀十分擔憂。


    所以他一來便開門見山地說道:“我此番叨擾,是為向丞相獻上一本《六代論》。”


    “願聞其詳。”夏侯獻也爽快,洗耳恭聽著。


    曹囧把一遝冊子遞到夏侯獻的案前,隨後入坐。


    這一遝冊子洋洋灑灑的寫了很多字,夏侯獻一邊翻看,一邊聽著他講述。


    他是以夏、商、周、秦、漢、魏六代興亡之事為鑒。


    秦為何二世而亡,因為秦國君主不任用自己的親人,讓自己的親人手裏沒有權力。這就像砍去了人的四肢,隻靠胸部、腹部來做事。


    而漢朝吸取了教訓,大封子弟,但劉邦封出去的諸侯的疆域太大,為日後七國之亂瞞下隱患。


    之後漢武帝執行推恩令,讓諸侯國的疆域越來越小,甚至到最後取消了很多諸侯國,以至於到漢成帝的時候,劉姓諸侯零落殆盡,已經積重難返。最終,王莽篡權。


    到了東漢末年,朝廷一直被外戚、宦官等輪番把持,國家政權逐漸崩壞。


    最後到了大魏一朝,不吸取教訓,反而變本加厲地壓製宗室,皇族子弟的封國隻擁有一個小的縣,空有其名,活得甚至不如豬狗。


    倘若遇到動亂,縱使宗室有心,卻也無力為皇室效力。


    所以曹囧建議分封宗室子弟,授以軍政實權,以抑製異姓權臣,強幹弱枝,鞏固王朝統治。


    聽完了曹囧的論述,夏侯獻感慨頗深。


    曆史真是一個輪回,每個王朝都是基於前朝敗亡原因而調整國策,但發現很難找到一個完美的平衡點。


    殊不知,司馬炎也是這麽做的。


    不過老實講,若不是司馬家殺得太過紅眼,北方還真不一定被胡人入主。


    夏侯獻是要提高宗室的權力沒錯,但需要找到平衡點後再去推進。


    他對曹囧的論言表示讚同,但卻隻說會認真考慮。


    對於此事,他其實是有私心的。


    給宗室兵權和行政權是可行的,隻要把握好度應當暫時無憂。


    但問題來了。


    我夏侯氏算什麽?


    別看從魏國建立以來,曹氏和夏侯氏不分你我,皆以宗室對待。


    但真正到了封王封地之時,法理上是沒有你的份的。


    曹囧走後,夏侯獻一直在捫心自問。


    擁有今日之權勢,他真的願意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做諸葛亮那樣的人嗎?


    .....


    “夫君,夫君。”


    夏侯獻發現自己在案桌上睡著了。


    他緩緩睜開眼,是妻子王元姬拿來了毯子,輕輕地披在他的身上。


    “我最近太累了。”夏侯獻牽過妻子的手,讓她坐在他的身旁。


    忽然,他問道:“元姬有沒有幻想過做一國之母,母儀天下?”


    王元姬眼中閃過一抹訝異,又稍縱即逝,飽含深情地說道:“夫君別說,妾曾經還真過這樣的夢,那夢很真實,或許前世妾還真是呢。”


    “是麽。”


    “是呀。”王元姬笑了笑。


    她其實隻是順著他的話來寬慰他,夫君近來壓力很大,回到朝中各種事務都要操心,甚至比打仗還累。


    “夫君不必憂慮。”王元姬道,“不管我們家以後變成什麽樣,妾都會跟隨在夫君身邊。”


    夏侯獻欣慰地笑了笑。


    王元姬把頭埋在他的肩膀,道:“再有十年,天子怎麽著也要親政了,到時候夫君就不會這麽累了。”


    夏侯獻不語。


    十年....


    他已年近四旬,豈能坐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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