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何事了,這般愁眉不展的?”


    夏侯獻回到車內,孫魯育瞧見他的神色,不由得開口問道。


    “沒什麽事。”


    夏侯獻撩開她嘴角濕漉的發絲,笑了笑,又拿來柔帛給她擦拭著濃稠的汗水,接著又把黑色裘衣披在她的身上。


    孫魯育拉緊裘袍,滿臉心事地低下頭,咬了咬嘴唇。


    她仿佛還沒從如夢如幻的夢境中醒來,車輪滾滾前行,傳來了微微顫感,臉頰靠上了男人結實的臂膀,微微閉起雙眸。


    不知過了多久,她再次睜開眼,發現自己依舊倒在男人的懷中,她能感受的他的體溫。


    這才發現,這一切原來真的不是夢。


    不知為何,心中感到一絲慶幸。


    “丞相...”


    “你醒了?”


    “嗯。”孫魯育點點頭,表情帶著幾分愧意,問道:“妾方才是不是對丞相太過失禮了。”


    “為什麽這麽說?”


    她咬了咬嘴唇:“妾說,妾會騎馬,那意思豈不是把丞相比做牲畜啦.....”


    “哈哈哈~”夏侯獻被逗樂了,誰會在意這種意亂情迷時的情話啊。


    “如果你願意,我倒是不介意。”頓了頓,他又補充了一句:“隻要給草就行。”


    孫魯育:“?”


    夏侯獻道:“想要馬兒跑,當然要讓馬兒飽啊。”


    這回孫魯育聽出了這澀澀的言外之意,滿臉通紅地低下了頭。


    馬車進了西陵城,夏侯獻著人將孫魯育安頓好,隨後馬不停蹄地趕往城中的臨時府邸,並把眾人召集了過來。


    “此事當真嗎?”


    聽到這個消息,尚書傅嘏眉頭緊鎖。


    他雖不說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皇帝這是想要溫水煮青蛙,借著丞相外鎮之機,發展自己在朝中的勢力。


    皇權與相權從來就是對立的,他知道早晚會有這麽一天。


    而自己是丞相一手提拔上來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一旦皇帝掌握大權,自己定然遭到清算。


    除非他現在選擇投靠皇帝....


    整個上午並未討論出個所以然來,畢竟此事幹係重大,每走一步都需要極為謹慎,夏侯獻讓眾人不要緊張,留他們在府上用了午飯。


    中書台的傳旨吏走得也是軍用驛站,當天下午皇帝的詔書便抵達了西陵,跟鍾會的密信幾乎是前後腳。


    夏侯獻隻叫來了傅嘏。


    傅嘏看了詔書,上麵果然和鍾會信中如出一轍。


    就在一籌莫展之時,夏侯獻忽然開口:“蘭石,詔書既至,你便依皇命率三軍返回吧。”


    傅嘏一愣。


    夏侯獻笑道:“天子把我比作諸葛孔明,我自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身後,不失為一樁美談。”


    “你是我心腹之人,又有天子詔令,眾將自會信服,回朝之後想必陛下會有重賞。”


    “丞相...”


    傅嘏明白,曹芳此舉是既是為了拉攏,也是為了試探。


    如果自己心中動搖,他便成了皇帝收權的重要一環。


    可眼前的丞相何嚐不是試探?


    他跟了丞相這麽久,豈能不知他的誌向?


    大業未成,丞相豈會讓渡權力,使自己成為他人砧板上的魚肉?


    “丞相,在下以為不可。”


    “哦?”夏侯獻看著他,問道:“那蘭石以為該如何做?”


    傅嘏眯了下眼睛,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在下可假意上表遵皇帝詔命,率三軍回京。實則,丞相疾率領三軍發兵入洛!”


    “嗯,你繼續說。”夏侯獻很是平靜。


    傅嘏道:“皇帝尚無根基,即便丞相為違令不遵,但當大軍抵達洛陽城外,皇帝隻能咬牙認了。”


    “我知道了。”


    夏侯獻不置可否,隻說明白了蘭石的心意。


    但此刻他已做好了準備,既然對方圖窮匕見,自己便不能坐以待斃。


    這不單單是為了他自己,更是為了他的家人,和那些他的擁護者們。


    “丞相!”


    忽然門外跑來小吏,“洛陽有信使來,說是傳太後詔令!”


    夏侯獻神色一變,覺得此事或許會有轉機。


    “快傳。”


    不多時,使者進了府堂,一番見禮後宣讀道:“丞相夏侯獻,伐吳有功,本宮欲與丞相會晤,商談戰後諸事,特命夏侯獻即刻回京述職。”


    夏侯獻捋須沉思,太後的詔書來得恰到好處,想必是鍾會之謀,心中不由得一陣後怕,幸虧此子不是敵人。


    “貴使辛苦,不妨先下去歇息。”


    “謝丞相。”


    很快,堂內又隻剩下傅嘏。


    夏侯獻沒怎麽猶豫,做出了決斷。


    “蘭石,你依令正常帶三軍返回,我兩日後率輕騎動身。”


    傅嘏眼珠轉了轉,理解了丞相的用意。


    .......


    小虎誠不欺我,確實騎術精湛。


    清晨,夏侯獻從榻上坐起,穿衣戴袍,孫魯育不似其他侍妾會貼心的為他係腰帶,而是抱著他的腰,溫柔道:


    “今日為何起得這麽早?”


    夏侯獻隱瞞了他要回京之事,猶豫了許久,還是開了口:“我要回洛陽一趟,你在西陵好生待著,待過一段時間,我便派人接你回去。”


    “為何?”孫魯育不解,難不成對方要了她,卻不願意真心待她...他說他要庇護她,這些都是騙她的嗎?


    雖未說出心中所想,但她的眼神已經告訴了一切。


    夏侯獻坦白道:“朝中暗流湧動,此去凶險,我想穩定局勢後再....”


    “妾跟你回去。”孫魯育纖細的手指,抵在他的唇間。


    夏侯獻一時無言,美人忽然變回了那個刁蠻的公主,傲嬌道:“你說過會庇護妾,妾還提前給你了補償,休想失信於妾!”


    夏侯獻釋然一笑。


    .......


    數日後的一個黃昏,一群白馬騎士進入魯陽縣界域。


    “姐夫,今日就在魯陽歇息一晚吧。”白馬將軍王鬆在前引路,轉頭對夏侯獻建議道。


    “逸夫,此處距洛陽還有多遠?”


    “二百餘裏。”


    “傅蘭石的大軍現到何處了?”


    “今日一早得報,方到宛城。”


    “我們還是走快了。”夏侯獻思忖一陣,道:“先入城歇息吧。”


    這一路,他的輕騎走走停停,似是帶著孫小虎遊山玩水,欣賞北國風光。


    太後是有詔書召他回京,但總歸要留個心眼。


    ......


    又過了幾日。


    “陛下,丞相得到太後詔令,回京述職,臣一時不察,發現時丞相已在回京的路上了!”


    曹芳愕然,“相公現在到何處了?”


    李豐忙道:“今早已到伊闕關。”


    曹芳有些惱了,本來傅嘏上表稱會乖乖領命帶大軍返京,他本以為自己第一步謀劃就要成功了。


    太後...又是太後!


    曹芳把手裏的冊子奮力擲在地上,不悅道:“他僅率輕騎返回有何懼之,不如朕再給他一道旨意,稱荊州初定,前線不穩,讓他不必述職,返回江陵。”


    “唉!”李豐歎氣道:“沒機會了,傅嘏的軍隊已到伊川,就在他身後不足百裏。”


    曹芳一怔,讓傅嘏率軍返回是他的旨意,回京述職是太後的旨意,雙方都是依令做事,無法挑理。


    現在大軍就城外,曹芳不敢弄險,萬一惹惱了對方,後果不堪設想。


    他往龍榻上一靠,雙目失去了神采。


    過了一會兒,他擺了擺手:“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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