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明春知道,在巴結領導上,領導下屬的頭頭們,都吃獨食。趙哲的“擔”字還沒有出口,悶雷樣一聲鈍響,把項明春驚醒了。破案後項明春想,權力這東西竟然這麽厲害,居然有人冒死去爭,真是不可思議。一杜思寶、項明春、馮司二和劉鎏他們四個人,相約一道去唐都市中心醫院,既看望徐縣長妻子,又看望老領導蕭幹。在蕭幹的病房裏,見到了老鄉杜思寶,這本來像天上的流星劃過,是一件偶然並且平常不過的事件。可是,他們幾個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蕭幹竟然是個預言家,病房裏上演的一出戲,實際上是場小小的“群英會”。在今後的日子裏,產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結果。


    豐陽縣的幾個人來看蕭幹和徐立身妻子,比別的人晚的原因,就是因為項明春所在的黃公廟鄉又發生了一次突發事件。


    這一天下午,項明春接到春水鎮黨委書記朱茂進的電話,兩個人例行了戲謔的言談以後,奔上了正題。


    朱茂進說:“我說明春兄啊,你不要隻顧埋頭拉車,不知道抬頭看路嘛。”


    項明春說:“你小子繞啥圈子,有話直說,什麽拉車、看路的,不明白你的意思。”


    朱茂進說:“要不你就是揣著明白裝糊塗,要不你就是去過了。”


    項明春說:“你說什麽呀,越說越讓人摸不著頭腦了。”


    朱茂進說:“徐縣長的愛人在唐都市中心醫院住院,你知道不?”


    項明春說:“我是今天才聽馮鄉長說的,據說大家都已經去過了。”


    朱茂進說:“是啊,我們在鄉鎮忙昏了頭,好多消息不要說比縣直單位晚,比其他鄉鎮的弟兄們也要晚半拍。我也是昨天聽說的。我索性想,既然晚了,就幹脆再晚一點去,大轟大嗡的沒有什麽意思。今天忽然想到,估計你也不可能那麽靈通,就想和你商量一下,要不我們明天一塊兒去?”


    項明春沉吟一下說:“謝謝你,徐縣長的愛人長期有病,我們把她住院的事情疏忽了。馮鄉長今天跟我講後,我就想,我們應當看看去才是正理,轉眼又忘了。好吧,按你說的,咱們明天一塊兒去,你說說,怎麽準備合適?”


    項明春知道,在這種事情上,各鄉鎮、各局委的頭頭們,都吃獨食,一般並不與其他人結伴而行,好借機上供。朱茂進能夠邀請自己一道去表示心情,顯見是光明磊落的。辦這種事情,項明春本來不願意參與,尤其是對於徐立身的妻子,常年生病,犯不著這麽不停地獻殷勤。潮流如此,有時候項明春不得已也得做。再說,徐縣長畢竟是自己的領導,人在難中,去看看他的妻子,也是理所應當的。所以當馮司二向他說了這個情況後,覺得有必要去一下。至於怎麽去,心裏還沒有譜兒,接了這個電話,與朱茂進商量一下,和兄弟鄉鎮聯起手來,不至於出手多了少了埋藏下不必要的尷尬。


    朱茂進說:“我正是想和你切磋切磋,到底怎麽表示才是個度。其他人我不知道,反正是憑自己的心意和實力。依我看,我們書記、鄉長一同去,沒有一吊錢恐怕拿不出手。”


    項明春表示同意,商定明天早上再通一次電話,各自從鄉鎮出發,到縣城會合,一同前去唐都市。


    一吊錢就是一千元。項明春想想,應該拿這麽多,畢竟是看病號。現在的醫院普遍宰人,一場病下來,需要好多的錢。湊這種份子,真的能夠幫助病人家庭渡過難關。至於都知道徐縣長是“徐百萬”,不會因為家裏有人害病致貧的。但世上的人,什麽都可以有,就是不可以有病;什麽都可以無,就是不可以無錢。誰知道徐縣長是不是真像傳說中那麽有錢?反正有病號的家庭,就有一個漏錢的窟窿,隻要是病情難纏,漏進去多少,都不會發出響聲。就好像吸毒的人,有多少錢也不夠吸一樣。所以,幫一把是人之常情。


    項明春叫來馮司二,把朱茂進的意見說了,並且掏出了當天領到的六百元工資,說多一些另備點禮品。


    馮司二眨巴眨巴眼睛說:“這事兒也算公事兒,我看就從大賬上出了吧。”


    項明春說:“從大賬上出怎麽行?沒有單據,不好下賬。再說,畢竟是我們兩個去聯絡私人感情的,用公款不合適。”


    馮司二知道項明春從來就是這個樣子,世人皆醉,唯我獨醒。自己是個二把手,沒有辦法和他分辯,就說自己也拿出六百元,辦完事後,多退少補。當時收下項明春的錢,做準備去了。


    當天夜裏,項明春腦子裏亂糟糟的,為這一段時間全鄉的初中合並一事兒操心。近幾年來,鄉裏的五所初中,除了黃公廟街的第一初中生源沒有問題外,其餘四所良莠不齊,主要是師資不配套,辦得不死不活的。有錢的人家可以把孩子送到縣裏和鄉裏的重點初中或者私立初中讀書,貧困的人家隻好把孩子臨時塞在附近的學校裏,學不了什麽東西,等個子略略長成了,讓孩子外出打工。多年來,人們對這種教育落後的現象很有抱怨情緒。


    周誌茹分管教育以來,在項明春的啟發下,指示教育局認真調查研究這一問題,結論是不言而喻的。前些年,國家教育部門的決策者們不知出於何種考慮,說教育是一種產業。師範教育當然是賠錢的,於是,把中等師範學校統統砍掉了,重點辦本科、專科大學,並且也不以師資培養為重點。倒是要求小學教師達到大專水平,初級中學教師達到本科水平。這種出發點當然是好的,但無疑是拔苗助長。師範教育是一個民族的教育母雞,母雞殺掉了,子雞也長不好。再說,中國人的“學而優則仕”觀念根深蒂固,上學就是為了升官發財,年青一代隨著整個社會從農業向工業化轉型,無不想考入大學,改變命運。所以,真正的大專、本科以上的學生,寧可當“京漂兒一族”,也不願回到窮鄉僻壤裏來當小學、初中教師。況且,縣裏的財政緊張,進人指標多用於行政單位或者兼有行政職能的事業單位,多年來,從來沒有增加過教師指標。民營學校異軍突起,紛紛在縣城裏辦起了小學、初中和高級中學,他們真的當成產業辦,以營利為目的,采用不正當競爭的手段,不斷擴大招生規模,並且以高薪利誘,拉走了鄉裏的大批優秀教師。教師隊伍中,該退的退了,能飛的飛了,嚴重出現斷層。所以,高層決策人的理念多年來並不能變為現實。


    項明春下鄉任職後,首先碰到的就是這個鄉鎮工作回避不了的問題。他發現這一情況後,多次憤憤地想,這種不從實際出發,不考慮下情,沒有科學依據的盲目決策,簡直是對民族的犯罪!於是,多次建議周誌茹認真研究這一課題,找出解決教育不公平問題的辦法。最後,縣委、政府根據周誌茹和教育局的建議,同意了撤並部分初中的意見,集中優勢師資,把初中辦好。


    這項決策具體操作起來,確實具有難度。人都是活的,當然會產生不少的活思想。比如,雖然強調規劃布局合理,但校舍隻能利用原有的校舍,要想徹底合理是根本不可能的。有的村不願讓本地的學校被砍掉,因為他們投入資金建設自己村的初中時,欠了一屁股債,一旦合並走了,這沉重的債務負擔自然會落到他們頭上。於是,千方百計阻撓工作進展。再如,合並將撤掉一部分初中領導,這些校長、副校長和教導主任,雖然算不得什麽官員,卻同官場一樣,同樣具有能升不能降的特點。所以,還沒有開始調整,就開始爭鬥不已。鄉教育辦公室沒有辦法解決這一問題,就把矛盾上交給了鄉黨委。


    臨睡前,項明春接到了老朋友趙哲的電話,深感意外。多年沒有同趙哲聯係了,沒有想到他會輾轉把電話打進來。趙哲抱怨他當上地方“諸侯”了,忘了老朋友。


    項明春說:“怎麽會忘記?是你這大款把我忘記了。”


    趙哲單刀直入說:“明春老弟,我今天不跟你敘舊情,也不問你現在的工作情況。至於我這裏有什麽進展,等你來南方時我們再細說。我要托你辦一件事情,就是我的表妹武玉蓮的職務問題。你這次整頓初中,他們那個老校長年齡到了,應該切下來。我表妹在這所學校裏,已經當了多年的副校長,你要考慮讓她接下來。我表妹很有能力,很敬業,要不我不會出麵說這個情,相信你一定能夠辦好這件事的。明天,讓妹夫和表妹他們兩個人去見你,你接待一下他們。”


    趙哲這個人財大氣粗,頤指氣使慣了,又與項明春是深交,說話成分中沒有商量的餘地。項明春心裏想,大漢奸汪精衛“曲線救國”的謬理,竟然到現在還有人沿用,放著近路不走,繞道深圳托人討要職位。


    項明春曾經與第一初中的這個女副校長見過幾次麵,感到她確實是一個精明能幹的職業女性,給她一個校長完全能夠幹得下來。原來考慮讓第二初中的校長過來接任校長,有了這一指令,就不得不重新考慮了。又知道這個武玉蓮的丈夫是在街上做生意的,他們家裏比較有錢,明天到來肯定要有所表示,就急忙謝絕了來訪,對趙哲說:“我考慮就是了,都是自己人,千萬不要讓他們來了。要是按你的意圖安排了,反而讓社會上抓著個‘跑官’的把柄。”


    趙哲說:“你說得有道理,我理解。隻要你能夠讓她一步到位,友情可以後補,我不讓他們去就是了。”


    接完電話,已經是深夜了,項明春的困意上來,馬馬虎虎地拱進了被窩裏。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混混沌沌地就又坐在了辦公桌前,忽然看到趙哲還是那個西裝革履的老樣子,後邊跟了個既像是鄔慶雲,又像齊蓁蓁的漂亮女人,走了進來,飄忽之間,趙哲笑著說,你這裏不是缺少初中教師嗎?我給你輸送誌願者來了。你們這裏開不了多少工資,她的薪水由我負……


    趙哲的“擔”字還沒有說出口,隻聽悶雷一樣一聲鈍響,把項明春驚醒了。項明春想,怎麽到後半夜了,還有如此大的響聲?本來想起來看個究竟,又想到若有問題,肯定會有人來報告的,就留戀那個怪夢,想重新做上一遍兒,不知不覺再次進入了夢鄉。二大約淩晨三點鍾,敲門聲再一次把項明春喚醒。項明春正在回味有沒有做夢,卻想不起來了。想不起來夢不要緊,身子卻必須疲倦地起來,就邊穿衣服邊問敲門人:“什麽事兒?”


    外邊的黨政辦喬主任急促地說:“項書記,你趕快起來,出大事了!”


    項明春心裏“咯噔”一下,猛然想到八成是那個攪亂第一次夢境的響聲出了問題。急忙穿好衣服,臉都顧不上擦一把,到了機關院子裏。馮司二和其他副書記、副鄉長也都相繼起來了,拾著聽了派出所所長的匯報。


    原來,真的是那一聲轟響出的事兒。距離鄉政府沒有多遠,就在另一條新開辟的街上,一座門麵房的二樓頂層的西南角發生了爆炸,樓頂被炸出一個大洞,爆炸的聲浪和炸裂的建築材料超自由落體運動砸了下去,下麵熟睡的兩個大人和一個小孩全部斃命。


    項明春一聽死了三條人命,驚了一身冷汗,急忙問派出所長向上匯報沒有?派出所長說,已經報到了縣局,縣公安局的領導和偵破人員正在火速朝這裏趕。項明春知道這是一樁惡性刑事案件,自然由政法部門負責偵破。但一個鄉鎮死了三條人命,必須及時上報黨政信息部門,於是交代黨政辦主任按照派出所長說的情況,趕緊整理出一條信息,同時上報縣委、政府兩辦。然後和周圍的一群人一道,直奔現場查看。


    這座樓前,已經擠滿了街上聽到響聲起來的群眾,紛紛小聲議論,卻沒有人哭泣,因為這一家人統統報銷了,沒有連心人。樓主顯然是從村裏挪來鄉裏做生意的,這幾年有了積蓄,蓋起了鄉裏規劃的門麵房,親屬都在村子裏,這裏沒有嫡親的人。所以,出了事後,沒有人大聲哭泣、號叫,也沒有人主動地到他老家報信兒。


    項明春他們趕到那個出事的地方,分開眾人,走了進去。派出所的幹警們已經把房門打開,為了保護現場,有兩個幹警在門口堅守著,不讓群眾擁進去。


    項明春打量了一下,這座樓是這條街的偏北頭的一個二層小樓,樓下是門麵,可以做生意,樓上是臥室和生活區。發生爆炸的地方,是在二樓頂層的女兒牆裏邊。上了二樓,幸好沒有震壞電路,各個房間的燈全部開亮了,所有陳設沒有遭到破壞。在那間臥室的燈光照耀下,三具屍體都被壓在碎水泥塊下邊。大人的胸部被碎石砸傷,當場死亡。女人的頭發蓬亂,看不清麵孔,男人大張兩眼,臉上有幾道殘存的血道子,作出一副恐怖的表情。一塊碎石正中小孩子的頭部,腦袋被砸得變形。一家三口人的失血並不多,屋裏沒有太大的血腥味兒。


    派出所長一邊領項明春和馮司二以及其他相關的人員查看,一邊對項明春斷斷續續地說明他們初步了解到的情況。原來死者中的男人叫趙九兒,來自黃公廟鄉的梁窪村,他老婆叫武玉蓮,是鄉初中的副校長,一個女兒在省城上大學,這個三歲的小兒子,還沒有上幼兒園。


    聽到“武玉蓮”這個名字,項明春心裏又是“咯噔”一下。真是太巧了,也許趙哲向他說情的那一刻,武玉蓮正做著當上校長的美夢,卻不知道大禍臨頭了。自己還沒有來得及安排這個女副校長,閻王爺就已經安排她前去報到了。一家四口,隻剩下一個女孩兒,這日子今後可怎麽過?不由得暗自歎息,憐憫之情溢於言表,不禁落下了淚。心裏罵道,這罪犯太他媽的凶殘歹毒了,到底有多大的仇恨,值得連殺人家一家三口?


    派出所長請示說,項書記,你有什麽指示?項明春說,我能有什麽指示?三條人命,輪不到我指示了。破案是你們公安部門的分內事兒,我不便幹涉。我的要求是,你們要保護好現場,盡量多了解一些線索,好給上級破案人員提供方便。隻有盡快破案,才是對死者的最好交代。我和馮鄉長得考慮怎麽才能盡快地通知死者家屬,特別是怎麽對一個上大學的女孩子開口說這個凶信兒,然後是幫助死者的親屬料理好後事。


    緊接著,警車呼嘯,風馳電掣,公安局的局長、副局長和刑警大隊的人馬火速趕來。在這座樓的門外,幹警們迅速地扯起一道起防護作用的警戒線,很快進入情況。偵破的技術人員“啪啪”不停地拍照,法醫認真翻檢著屍體,其餘人員一絲不苟地尋找破碎的雷管和殘存的炸藥粉末,拓印樓頂上隱約可見的腳印,力圖找到對破案有利的蛛絲馬跡。


    時隔不久,縣檢察院的人員也趕到了。隨後縣委抓政法的副書記、政法委書記和政府抓政法的副縣長艾朋慶,以及兩辦人員和政法委有關人員也都趕到了,呼呼啦啦來了百十號人。車輛把兩條大街排得滿滿的。項明春陪同他們一一查看了現場,到一行主要領導和業務骨幹進鄉政府的大會議室,開始分析研究案情時,東方已經慘白,天發亮了。


    鄉裏的主要任務,是安排所有到來的領導和工作人員吃飯。據說,縣裏每年都撥出幾十萬大要案專用經費,可公安局舍不得花在吃飯上頭。哪裏出了案情,哪裏的鄉鎮就得管飯。機關食堂盛不下,街上的小飯鋪統統派上用場。當然,這樣的客人不需要安排酒席,隻要吃飽吃好就行了。


    鄉鎮的工作真的不能出現大型的突發性事件,不要說需要快速應變的能力,處理好各種錯綜複雜的矛盾,而且碰上了這種倒黴事情,僅僅安排上邊來人吃喝,拉拉雜雜的十幾天招待,就讓鄉財政吃緊。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在你的轄區,在你的職責範圍內,你不能不幹。鄉鎮的主要領導整天提心吊膽,唯恐出現這樣的惡性事件,但惡性事件顯然不可能排出日程表,卻總是在不該出現的時候突然來一下子。


    項明春沒有參加上邊會議室裏的案情分析會議,而是召集自己的部下分工把口,應酬來客和處理死者的後事。


    調兵遣將後,項明春眼睛裏布滿了紅絲,頭昏腦漲時還想到該怎麽向趙哲通報這個情況。昨天晚上十二點左右,趙哲還責怪自己多年不同他聯絡,可這次一聯絡上了,不到兩個小時,卻出現了這麽大一場飛來的橫禍。自己是不是該打電話對趙哲說一下?又想到大款都是夜貓子,這個時候肯定不會接聽電話,就給趙哲發了一條短信,僅僅說:“你那個表妹武玉蓮家裏出了大事,詳情另告。”趙哲總不至於抱怨他沒有看麵子,安排親屬的。


    短信剛剛發出,手機又響了起來,春水鎮黨委書記朱茂進打電話說:“項書記,可以起程了吧?”


    項明春苦著臉說:“你先去吧,我這裏又出現了突發的惡性事件,暫時分身無術,隻得向後推遲一下了。”


    朱茂進趕緊問到底發生了什麽突發性事件,項明春簡略地對他說了一遍。朱茂進說:“既然這樣,我們幹脆都晚一點去。反正我們這點表示,遲早都不會讓徐縣長有什麽好看法的,盡盡心情罷了。我等你處理完這件事情後,再去不遲。禮金不多,兩家一起去,應當好看一些。”


    項明春說:“要是這樣,再好不過,你就等著吧。破案的事情,鄉鎮反正插不上手。等兩天,領導們來得少了,我就能夠脫開身了。”


    商量以後,等項明春再和朱茂進聯係時,朱茂進告訴他,蕭書記也生病住院了,並且和徐縣長妻子住在隔壁。項明春說,我們一同看一下,免得多跑一趟冤枉路。朱茂進說,我正是這個意思。三黃公廟鄉的這次惡性爆炸案件,偵破過程並不順利。


    經判斷,作案人是從樓後放置的一個大竹梯爬上去的,並沒有進入室內,很容易讓人得出結論,這不是一起以謀財害命為動機的犯罪行為。刑偵人員就把偵破方向鎖定在情殺和仇殺兩個範圍。


    偵破人員首先了解趙九兒的品質道德方麵情況,結果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線索。這趙九兒與武玉蓮是娃娃親,二人的感情一直不錯,當年他和武玉蓮高中畢業後,選送工農兵學員時,大隊推薦的是趙九兒。那時有一條政策,夫婦雙方如果一方吃商品糧,孩子的戶口隻隨母親。商品糧是多少年輕人神往的目標,在波及下一代時,不得不讓人考慮。趙九兒認為自己是個男子漢,幹農業沒有問題,讓武玉蓮出去了,對下一代有好處。再說,自己的家庭在村裏有勢力,下一年還可以爭取到推薦指標,就把這個指標讓給了武玉蓮,讓武玉蓮到一所中等師範學校讀書。後來,連續兩年村裏再也沒有推薦指標,趙九兒無怨無悔,在村裏當上了幹部,擠出錢來供應武玉蓮上學。那時,上師範學校國家是全額供應助學金的,武玉蓮在生活上沒有困難,但其他方麵的花銷,全部來自趙九兒。


    男的如果有了地位,容易當“陳世美”,女的就對愛情更加堅貞一些。特殊的背景讓武玉蓮始終對趙九兒不變心,到了武玉蓮畢業時,學校要把她留校任教,趙九兒也認為自己配不上她了,說自己要開籠放鳥,武玉蓮毅然決然地謝絕了中師領導的好意,回到了黃公廟鄉教書,當年就和趙九兒辦了喜事。


    開始恢複高考後,武玉蓮支持趙九兒報考,趙九兒苦讀兩年,考試三次,次次成績都是排在孫山後邊,說啥再也不朝這個方向努力了。改革開放以後,趙九兒的商品經濟頭腦發揮了重大作用,幹脆辭掉了村幹部職務,一心一意做生意,才有了今天的這份家產。要是指望武玉蓮的收入,是根本不可能達到小康水平的。


    多年以來,趙九兒做的不過是正常的農藥、化肥方麵的小生意,大進大出,利潤不大,從來沒有查到趙九兒與其他女人有染。連這些年來,一些小老板有了錢充“燒包兒”,到縣城的一些小飯鋪吃花酒都沒有過。並且趙九兒天生不會喝酒,一直是一個守本分的小生意人。


    排除了趙九兒被情殺的可能,辦案人員又從其他方麵來找,趙九兒沒有苦大仇深的對頭,雖然也和一些人發生過摩擦,但被圈入的作案嫌疑人都不具備作案的動機和條件。從趙九兒身上出現仇殺的可能性,沒有幾個回合就被排除了。


    偵破人員又仔細地從武玉蓮的生活作風方麵開始排查,仍然沒有一點收獲。這女人的工作是無可挑剔的,生活作風也很嚴謹,她很愛自己的丈夫,很愛自己的家。教師行當裏,沒有行政單位生活層次豐富,事業開放,同誌們的玩笑也開不大。武玉蓮當了副校長後,說話有“嘴打人”的現象,卻都不至於醞釀成為仇殺對象。


    偵破工作一度陷入僵局。沒有情殺和仇殺的作案動機,卻有雷管、炸藥存在。現在,這些物品管製很嚴格,黃公廟鄉隻有那麽一個藍晶石礦,本鄉根本沒有設爆炸藥品供應點。這個礦山所需的這些物品,都是礦山老板設專人到縣城采購的。偵破人員順著這條線索,幾乎把礦山上的所有能夠涉案的人員,冒著違規的風險,全部扣留了兩天,把礦上的炸藥賬徹底清查,賬實對照,終於查出有一包炸藥對不上號。但管炸藥的人是個糊塗蛋,對怎麽丟失炸藥的,啥也說不上來。這家夥還很堅強,寧可槍斃自己,也不肯咬別人。雖然作為重大嫌疑人被監管起來,但無論從哪個方麵來看,都不具備作案的動機和條件。


    就在偵破工作無法進行下去,辦案人員一籌莫展的時候,專案組接到一個神秘電話,提供線索說,你們可以查一查鄉第一初中的另一個副校長。電話裏說這個人在案發後,一直請假在家,因為合校並點,校產必須徹底清查,這個抓後勤的副校長責無旁貸,終於被老校長用電話臭罵進了學校。有人覺得他精神恍惚,不太對頭。雖說不上是他搞鬼,但你們可以去查一下。


    專案組立即有兩種意見,一種意見是,這時全縣都在搞教育資源整合,校園內的矛盾尖銳複雜,說不定是有人誣陷,栽贓陷害,不會有多大價值。另一種意見是,死馬當作活馬醫,是一條線索就要查查。


    於是,馬上派人暗中監視這個副校長,果然發現這個人的精神狀態不太對頭。然後製訂了嚴密的抓捕方案,到夜深人靜時,出去二十多個刑警包圍了這家人。


    刑警們破門而入,很快把這個副校長揪了出來,還沒有戴上手銬,這家夥身上就散發出臊臭的氣味,麵如死灰,哆哆嗦嗦地嘟囔著:“我說,我全說。”讓破案人員突然鬆了一口氣,真他媽的踏破鐵鞋無處尋,得來全不費工夫。


    項明春後來知道,這個家夥的作案動機,正是衝著要和武玉蓮爭校長來的。當年,在考核武玉蓮當副校長時,他曾經是武的競爭對手,因為自己計劃生育方麵的問題,比武玉蓮晚提了兩年。他一直認為,那次提拔他時,沒有弄成,是武玉蓮告了他的黑狀,一直懷恨在心。平時在工作中,武玉蓮是個急脾氣,碎嘴子,總以學校二把手自居,沒有少打壓他,兩個人經常磕磕絆絆的,沒少吵嘴。他一直不甘於屈居在武玉蓮後邊,但由於老校長的作用,苦於沒有辦法對付這個武玉蓮。


    這一次合校並點,他感到是個天賜良機,上下活動得很厲害,並且向鄉教育辦公室的領導送了重禮,打算競爭一下校長職位。教育辦公室的領導答複得比較好,他以為已經有了十分的把握。在一個晚上,他走到武玉蓮的辦公室時候,忽然聽到武玉蓮在打電話,溜到後邊,貼著牆根兒聽了聽,聽出來武玉蓮托她表哥趙哲給項書記說說,千萬不要讓第二初中的那個校長來接,自己完全可以當上。雖然沒有把這個副校長當成對手,可犯罪嫌疑人心想,根據自己的活動情況判斷,那個第二初中的校長沒戲,鄉教育辦公室的領導是支持自己的。武玉蓮的這個電話不打緊,如果項書記真的插了手,自己就永遠沒有出頭之日了。他回到家裏,越想越生氣。聯想到自己平時喜歡閱讀的那些犯罪案例,一條毒計上了心頭,從箱子底下找到了自己在“文化大革命”中存放的兩個雷管,到礦山上偷了一包烈性炸藥,經過反複模擬,覺得不會找到自己頭上,在那一天晚上,趁月黑風高,喪心病狂地來了這麽一下子。


    辦案人員說這個家夥極其狼狽,心理徹底崩潰,交代完了這一切,號啕大哭,說自己不願意殺人啊,隻是想嚇唬嚇唬武玉蓮,讓武玉蓮嚇破了膽,就不會再和自己競爭了,誰知道炸藥這麽厲害!要求領導馬上把自己槍斃了,活一天是多一天,還不如早點死了,要是有靈魂的話,見到武玉蓮一家,讓人家千刀萬剮自己也不虧呀!


    項明春想,一個中學的校長、副校長算哪一門子官員?竟然惹出這麽大的禍端,一下子要了四條人命,毀了兩個家庭。權力這東西竟然這麽厲害,居然有人冒死去爭,真是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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