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明春從春水回來兩天了,除了繼續痢疾,肚裏不停地翻江倒海外,腦子裏也在不停地翻江倒海。翻一翻在春水記錄的那些東西,要形成一份經驗材料,完全有內容可寫。可是,從春水鎮的實際情況來看,遠不是那麽一回事兒。許多好的做法,都是在座談時,發言人望文生義現編出來的。編出來的東西,肯定不能自圓其說,從一個角度去看,是有點像回事兒,但從另一個角度去看,多年來各鄉鎮都是這麽幹的,與中央提出的深化農村第二步改革根本不相幹。中央剛剛號召深化農村第二步改革,他們就超前到了經驗成熟的階段,叫人不可思議。可見,工作超前不超前,隻要思想超前,大腦裏產生經驗實在用不著費力勞神。想一想馬書記招待得那麽親熱,若不能形成經驗,又覺得對不起人家的熱情招待和一片苦心。


    沒有辦法的時候,他就去找張立主任和孫成誌商量,集思廣益,研究這篇匯報的角度。三個人對著頭琢磨了一大晌,抽了幾盒紙煙,想得頭疼,也研討不出個所以然來。


    最後,張立主任說:“小項,你想一想在‘四大家’會議上,領導們是如何講的,咋要求的,自己看著辦吧,我們是江郎才盡了。”


    張立主任不愧是機關裏的老幹員,揣著聰明裝糊塗。雖然那麽謙虛,實際上已經給項明春出了點子。但他又怕材料出籠後,對不起春水的馬春德書記,就那麽糊裏糊塗下金殿,一退六二五。項明春也不愧是一點就破的人,知道文責自負的道理,思考再三,拿定了主意。他想到,縣“四大家”領導尚且弄不明白的東西,人民群眾再有無限的創造力,也不會走在中央領導的前頭。如果把許多不確定因素當成經驗總結,恐怕隻能是紙上談兵。你村裏買了兩台噴霧器,集中打藥,就算是服務體係形成了?你村裏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製時,連打水的井繩都剁成段兒,分給群眾了,集體經濟成了空殼,拿什麽實現“統”的功能?你“七所八站”隻會向群眾要錢,打一針豬瘟、雞瘟疫苗都收群眾的錢,形成的不過是不受群眾歡迎的“有償服務”體係!這經驗總結上來,隻怕要鬧出大笑話。又想到,這次下去,宋書記的指導思想是摸出真實底子,不是搞經驗總結,隻有實話實說,才算真正領會了領導的意圖。對,管它行不行,就有一說一,實話實說。


    史主任主持了三套調研小組的碰頭會,另兩個小組率先發言,寫就的文章,無不體現出下鄉調研的重大收獲,調子升高了八度,匯報材料成套成塊,言辭浮華。聽了以後,弄得項明春差一點不敢發言了。後來,在張立主任的催促下,硬著頭皮,心裏虛巴巴地把自己的稿子念了一遍。史主任本來一直呆著個臉兒,坐在那裏,用手指不耐煩的不停地敲擊桌子,到項明春匯報時,才有了聽的興趣。另兩個小組的人員見狀,臉上都很尷尬,摸不著史主任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聽完以後,史主任開了腔:“這次同誌們下去了十來天,很辛苦,摸到了不少情況,我也不再表揚大家。我聽了大家的匯報,覺得隻有春水鎮這一組才算是摸到了真實底子,你們都聽到了,他們這個組把當前農村的情況把握得很準確,現狀分析得很透徹,問題發掘得很深刻,對策、建議也很可靠而且實用。我剛從鄉裏回來,深知農村是怎麽一回事兒,用你們那些東西糊弄上級綽綽有餘,我聽了卻像外星球發生的事情。不客氣地說,去劉集鎮、盤龍鄉的兩個組連縣委的意圖都沒有搞清楚。我們這次下去曾經明確要求,不是總結經驗,而是摸清現狀,為縣委做好助理決策,為起草指導我縣農村第二步改革的縣委文件提供依據。從你們兩個組的匯報看,隻能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農村第二步改革已經完成了,不需要再搞了。調查研究是文秘人員的基本功,素材的搜集和整理體現出你的工作思路和水平,我看你們是‘小汽車順著鐵軌走——跑得不能再偏了’,這樣辦,劉集鎮、盤龍鄉的材料,要重新改寫,不然就先擱置起來。宋書記和其他領導如果要得急,就以春水鎮的材料為準給‘四大家’匯報。”一席話,說得那兩個組的成員滿麵通紅,有點坐不住。


    散會後,孫成誌喜不自勝,張立主任摟著項明春的脖子上樓,連說:“小項,真有你的,一炮打響!不錯,不錯,下次搞調研還帶你一同去!”項明春倒沒有如此陶醉,心說,恐怕這次匯報至少暗暗地得罪了兩個筆杆子,有得有失,算是個平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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