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曆聞言麵上卻是微滯,年世蘭如今對自己仿佛坦蕩了許多,開始提點自己博取皇上信任,這倒是讓他十分意外,明明之前她對自己萬分保留,甚至努力撇清她自己。


    這到底是因為兩人曆經了些事情而敞開了心扉,還是因為年世蘭的最終目的便是眼下的結果?


    弘曆嘴上應是,卻未再言其他。


    “今日本宮得了一本極好的畫本,倒可以給四阿哥看個樂,解解乏。”


    說罷示意頌芝拿起那桌子上的幾本畫本遞給了四阿哥,自己又端起那梨湯淺嚐啜飲。


    弘曆捧起那畫本竟然是《睢陽之戰》,他心下一凜,此戰悲壯殘忍,張巡殺妻果肚死守睢陽,城中萬口皆相食殆盡。


    雖唐肅宗後追贈張巡,但後世對此戰褒貶不一,年世蘭讓弘曆讀此書,倒是讓弘曆不解。


    “娘娘是看重張巡此人?”


    “旁人怎麽看張巡都無妨,哪怕他死守一城已是下下策,後又殺盡城中數萬百姓充為軍糧,他依然深得肅宗看重,壓下非議也要為他正言,他作為朝臣守將便是忠君愛國。”


    年世蘭放下手中碗盞,眼眸裏是一絲弘曆不解的冷厲悲涼。


    他自然不知年世蘭的哥哥,年羹堯將在數年之後,盡管立下累世之功,卻遭帝王一遭滅門,隻得皇帝“負恩罔上”四個字。


    “娘娘教誨弘曆銘記,多謝娘娘指點。”


    弘曆隻覺年世蘭為自己點明了皇上心意,到底還是為自己好,心底還是竊喜歡愉的。


    見天色不早,弘曆便不再逗留回宮了。


    回宮的路上他心頭縈繞著矛盾不解,曾經的他也知道年世蘭是喜歡看一些打打殺殺的戲,卻不料她是真有些謀權之術,這樣深藏不露的她似乎讓他更著迷了。


    宮道彎彎折折,弘曆路過碎玉軒附近,倒是聽聞裏麵的貴人在入情地彈著《湘妃怨》。


    向來琴聲流露心聲,此曲不吉,看來此女卻有幾分有恃無恐,難怪華妃會黯然神傷。


    皇上一路循著琴聲一早便在碎玉軒殿內靜聽,見莞貴人忘情彈奏,心下動容。


    一曲相思,夜未央,紅燭高照兩情深。


    “為伊消得人憔悴,朕今兒總算是嚐到滋味了。”


    兩人溫情片刻,胤禛倒是來了興致,想再聽一曲。


    “四郎,想聽什麽曲子?”


    莞貴人大膽用此昵稱皇上,嘴角揚起的一抹淺笑透著狡黠。


    莞貴人早在彈至《湘妃怨》上半闕時,便已聞見空氣中那獨屬於皇上的龍涎香氣息,隻順勢繼續閉目仿若無人之境地彈奏。


    此刻動情之處一聲“四郎”隻會讓皇上更深陷其中,此稱呼雖平常,卻是獨屬夫妻之間的愛稱。


    從紅燭之說、生餃討喜到椒房之寵,眼下這一聲“四郎”便是滿足了莞貴人所有對舉案夫妻的幻想。


    莞貴人的這聲四郎喚地突然,胤禛神情一滯,卻是想起了燈下含情淺笑喚著自己的年世蘭,還有那一夜的纏綿悱惻。


    可眼前佳人輕聲軟語,那神情一如舊人,亦是讓他憐愛不舍釋手:


    “你這樣叫朕,朕很喜歡。那朕叫你嬛嬛好不好?”


    莞貴人不及跪地便被皇上扶起,她低垂臻首,倚靠在皇上懷中,眼裏是燭光下椒泥牆上交纏的影子,心裏是漾開不化的纏綿情意。


    “那嬛嬛再彈一曲回贈四郎。”


    甄嬛起身走向琴桌,順手撿起手邊新得的曲譜。


    胤禛視線落在那琴邊曲譜,卻是一曲《碣石調·幽蘭》。


    “此曲譜十分罕見,你從何處得來?”


    “此琴譜是華妃娘娘所贈,臣妾得此曲譜十分歡喜,隻是華妃娘娘尚在病中,臣妾卻不便前去打擾。四郎可要一聽?”


    “華妃風寒還未痊愈嗎?”


    胤禛聞言卻是放下了曲譜,轉頭微微蹙眉朗聲向值守寢室外的蘇培盛道。


    “回皇上,娘娘尚在病中,想來應快痊愈。”


    皇上已有數十日不曾提起其他妃嬪,加之自從敬嬪來訪,皇上明顯地刻意冷落華妃。


    眼下忽然問及華妃近況,蘇培盛倒是意外。


    “為何朕每次問及華妃病情,你都含糊其辭,朕事忙一時疏忽,你也不提醒著朕。”


    蘇培盛又少了眼力見,胤禛甚是來氣,語中不免責備。


    “奴才知錯,奴才這就去給華妃娘娘請安。”


    蘇培盛一向了解皇上脾性,此刻皇上顯然是有些不安掛心華妃。


    “罷了,朕親自前去,朕今晚便去瞧瞧華妃,你穿著寢衣小心著涼,便早些安置吧。”


    “臣妾恭送皇上。”


    方才還情意綿綿,眼下皇上卻忽然地冷靜抽身,這倒讓莞貴人猝不及防。


    華妃娘娘到底是皇上心中無可替代的摯愛吧?


    “小主,快披上外衣吧,小心著涼。”


    浣碧聽了皇上的吩咐,利落地找來外衫給莞貴人披上。


    莞貴人低頭看著自己輕薄雅清的寢衣,神情不免失落地攏了攏外衣,掩住隱約可見的玲瓏身姿。


    “皇上駕到。”


    隨著宮門外一聲通傳,胤禛闊步走入了翊坤宮,隻見華妃身上隨意地裹著一件外衣跪在書案旁,他無言上前便是將人抱了起來。


    “明明還病著,還看什麽勞什子賬本,衣服也不好好多穿幾件。”


    “皇上怎麽來了?”


    皇上忽然來訪倒是嚇了年世蘭一跳,明明前世胤禛折返碎玉軒,兩人琴瑟和鳴的,纏綿一夜才對,怎得又忽然來了翊坤宮。


    “朕再不來,隻怕你折騰下去又要怪朕不關心你。”


    胤禛瞧著神思疲倦的年世蘭,不免心疼。


    “臣妾還病著,皇上不該來,若是過了病氣可怎麽好。”


    年世蘭嘴上說著體恤的話,心底卻是不解。


    明明自己送了曲譜,投其所好,成全兩人良夜,怎得皇上又想起了自己。


    “你送曲譜給莞貴人,朕瞧見那幽蘭,自然掛念你。”


    皇上嘴角微勾,見年世蘭一臉詫異又覺好笑,竟情不自禁刮了下年世蘭的秀鼻。


    明明是她此舉故意引起自己注意,非要裝地無辜惹自己一笑。


    年世蘭這才明了自己此舉倒是引起了胤禛自作多情,既然解釋不清就將計就計吧。


    “皇上,臣妾本無此意,你還是回去吧。”


    她佯裝氣惱,把胤禛往外推了推,扭過頭不再看他。


    “好了,又給朕甩臉色,你說什麽便是什麽,朕今晚陪著你。”


    數日未見,胤禛那積累的幾日冷落不滿,在見到年世蘭那一刻又消散了。


    這滿宮裏的人,或許隻有她能輕易拿捏著自己的帝王自尊,隻要她肯示弱討好,自己總是狠不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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