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祿海得了一手好消息,一溜煙跑進了內殿。


    “娘娘,皇後娘娘宮裏派人給你送來些禦膳,皇後說時下各宮清苦但還惦記娘娘身子。”


    自從康祿海從慎刑司被解救出來,對端妃也是分外殷勤。


    從前端妃與華妃反目而失了寵,康祿海眼見華妃勢起,便存了心要離開。


    可巧端妃重病要靜養,自己也隨著被打發了。


    眼下康祿海幾經易主,端妃居然還念著舊情出手相幫,康祿海自是感恩戴德。


    更重要的是,如今皇上時常探望端妃不說,端妃侄兒也入了“嶽鍾琪”部下,在青海一同與年羹堯平叛。


    若此次平叛齊公子能立些戰功,端妃必然沾光勢頭更甚,那自己在周寧海,江福海麵前,腰杆子自然要硬些。


    “皇後娘娘仁善,本宮身子多虧皇後照拂,一會替本宮去謝個恩,順便帶去些本宮親自晾曬的菊花茶去。”


    端妃說完不停地喘了幾息,康祿海隻怕端妃哪日身子不妥,自己眼前的榮華又要成泡影。


    “娘娘安心,來送東西的江公公是奴才的老相識了,他同奴才說了,且熬過這個月,待聖駕回鑾便一切照舊了。娘娘您可要好生保重啊,奴才見了心疼啊。”


    端妃拿著錦帕在唇邊摁了摁,擦去了唇邊藥汁,眉頭鬆了半分展顏道:


    “果真如此,皇後娘娘用心良苦了。倒是康祿海八麵玲瓏什麽都能打聽到,有你本宮也安心不少。”


    “娘娘誇讚奴才不敢當,所以娘娘寬心便是,娘娘您慢用,有事差奴才。”


    康祿海得了端妃一句肯定,一掃方才的不快,出去的腳步都輕快了幾分。


    吉祥眼看著康祿海一副小人得誌的嘴臉,想起從前種種,不免心犯嘀咕。


    “娘娘您當真心善,這康祿海從前便不太老實,雖說去了一趟慎刑司人乖順了幾分,但奴婢覺著咱們還是要防著些。”


    端妃起身,淡看了一眼那鮮蝦製成的禦菜,隻溫淡含笑吩咐道:


    “這鮮蝦碩大紅亮,十分難得,本宮時常用藥吃不得這些,還是送去給溫宜用吧。”


    吉祥看著那禦菜也是可惜,撤下便親自送去了綰春軒。


    綰春軒中,溫宜如今也大了,慢慢開始食用葷腥,嚐了一口蝦肉,看樣子十分喜歡。


    “瞧瞧咱們溫宜多有福氣啊,什麽好啊都占了。”


    曹貴人笑著示意音袖接下了那盤蝦,又哄著溫宜開始用膳了。


    “小主說的是,隻是眼下時局所限,連端妃娘娘的份例都縮減了大半。怕是日後不能像從前這般關照著公主了,索幸公主還有皇上恩澤庇護,貴人安心便是。”


    吉祥適時說出了眼下各宮困境,若日後端妃不能如往日一般出手相助,也算提前告知了。


    曹貴人手上動作一滯,臉色也灰敗了幾分,但很快又含笑掩飾了過去。


    “娘娘有心,嬪妾如何能不知,有勞姑娘走這一趟了。”


    曹貴人含笑回應了吉祥,語中到底含了些許強裝的意味。


    待吉祥退下,曹貴人方才笑意盈盈的臉卻冷然失落了幾分,將手中的湯勺遞給了奶娘。


    “今日請安,皇後剛留下本宮透露了眼下非常時期,宮中各處都節儉銀子,本宮的晉封事宜要擱置到中秋後了。這會子又送來這麽些殘羹冷炙以示安慰,叫本宮如何能接受。”


    曹貴人眼含怒意,絞著手帕的手指漸漸發緊,又想到今日沈貴人被皇上皇後讚譽有加就心中憤懣。


    “聽說前日沈貴人去清涼殿請安了?”


    音袖正看著奶娘逗弄公主,被這忽然的問題問的一滯,她收斂了神色趕忙道:


    “正是呢,聽說還送去了湯水,兩人聊了許久。”


    曹貴人輕歎一聲,垂眸低頭似是失落,語聲輕緩似是自言自語:


    “沈貴人的家世顯赫,加上如今的榮寵正盛,華妃娘娘願意親近也是情理之事。”


    音袖哪裏不知貴人主子的失望,又輕聲安慰道:


    “可是娘娘如今,不還有端妃依仗嘛,還有皇上,他們都十分寵愛溫宜公主呢。”


    曹貴人又轉頭看向溫宜,見她正吃著那蝦肉十分歡喜的模樣,又寬慰地笑了。


    ***


    閑月閣中,沈貴人正陪著皇上飯後下棋,胤禛便緩淡地說出了今日皇後的打算。


    瞧著沈貴人舉棋不定半晌也不回話,他又溫聲安慰了幾句。


    “皇後執掌鳳印,朝令夕改有失威望。且你擔心之事到底還隻是疑心,朕會叫皇後防範著便是。”


    聽著皇上耐著性子同自己解釋,沈貴人自然不好再多堅持。


    更何況如今自己早已提前警示過皇上,那日後若有什麽幺蛾子發生的,那自己不至於落得個罪魁之名便好。


    她落下一子,隻溫婉含笑回看著皇上柔聲道:


    “有皇上庇護,臣妾沒什麽可擔心的,皇後娘娘料理後宮年久,臣妾更是敬服。”


    沈貴人性情一向穩重柔和,鬢邊隨意簪了幾朵絨花,薄紗的宮裝上繡著數朵淡黃蟹爪菊花,白皙的肌膚在燭光更具溫潤婉約。


    胤禛不禁向她伸出了手,輕柔摩挲中,仿佛連心底都暖洋洋了起來。


    “皇上。”


    正當殿中彌漫著繾綣曖昧的氣氛,蘇培盛的聲音卻不合時宜地在殿外響起。


    胤禛皺眉沉聲怪責道:


    “這樣晚了,有什麽事,非得現在說嗎?”


    沈貴人輕捏了胤禛的手,蘇培盛語中帶著急切定是有事來報的,便和氣寬慰道:


    “皇上,蘇公公是您最信任貼心的人,定是有要事來報。”


    蘇培盛聞聽沈貴人幫自己勸和了幾句,心下自然感激,又朗聲回道:


    “溫宜公主突發急症,照顧公主的太醫束手無策,派人來問皇上可否請章院判去給公主診治?”


    皇上聞言不料是溫宜公主出了事,神情凝重不免惱怒:


    “糊塗東西,事關公主還不快去請,朕即刻去瞧瞧公主。”


    沈貴人此時早已下了暖榻,幫皇上整了整衣裳道:


    “聽著公主病情危急,臣妾也掛心得很,臣妾陪您一起去吧,若有不便的,臣妾還能從旁關幫襯一二。”


    “你有心了。”


    皇上點頭應下,沈貴人便跟隨著出門了。


    綰春軒中太醫早到了片刻,連端妃也聽了動靜趕來。


    皇上急忙入殿眾人行禮也顧不得回應,隻見兩位太醫正在床前診治,曹貴人早就哭的梨花帶雨。


    “溫宜如何了?前幾日公主不是還好好的。”


    胤禛臉色冷凝見公主滿臉紅疹又有驚悸發熱症狀,就連一旁沈貴人也著實被嚇了一跳。


    胤禛神情甚是擔憂氣惱,他皺眉冷然了聲線質問起曹貴人。


    曹貴人見皇上一臉焦急,平複了心緒,開口聲線卻喑啞了道:


    “皇上,臣妾當真不知啊,午膳也用的好好的,晚膳的吃食也同午膳一般無二,隻是用完飯片刻公主便開始哭鬧......”


    曹貴人說到最後泣不成聲,胤禛不忍再苛責,轉臉又冷聲問起了太醫:


    “公主到底如何了,怎麽半日還沒個定論。”


    章彌趕忙上前跪地回稟:


    “回皇上,公主脾胃嬌弱,此症為脾氣虛弱,導致衛氣不固,像是用了不合脾胃之物所致。”


    胤禛顧不得前因後果又追問道:


    “眼下可有救治之法?”


    “皇上安心,微臣這就配一副催吐藥,將食物催吐再開些養血息風之藥便可。隻是這虛邪賊風,避之有時,眼下便是要找出這傷及公主脾胃的食物,日後避忌著便可。”


    此症狀便是各人體質有異,有些尋常食物有些人是用不得的。


    端妃在一旁聽著,忽然想起來那盤蝦,她神色微變又跪地肅然道:


    “皇上,公主之病症或許與皇後所賜禦膳中的蝦有關。臣妾因病用藥,極少用腥膻之物,所以轉贈給公主,是臣妾失察,臣妾難辭其咎。”


    “依老臣所見,端妃娘娘言之有理,一般來說,幼兒脾胃嬌貴,內務府向來避免此等葷腥發物供應給幼兒的。”


    章彌聞聽端妃提及的鮮蝦,心下有了判斷,這食用鮮蝦海產導致此症狀的病患也不在少數。


    胤禛聞言靜默不語,隻盤弄著手中珠串,又想起章彌所說‘不合脾胃之物’。


    他招來小夏子,蘇培盛早已領會,吩咐奴才將公主所用食物呈上。


    小夏子漱了口,一一嚐試了一番,轉身同皇上回稟。


    “皇上,這些食物都是潔淨新鮮的,不曾變質或有對公主有害的東西,隻要排除公主未曾食用過的食物便能知曉。”


    “那便是那鮮蝦了,午膳那鮮蝦送來,公主飯也用的差不多隻淺嚐了一小隻倒也安穩。隻是晚膳瞧著公主愛用就多用了些,想必才會如此了。”


    小夏子這麽一說,曹貴人自然想起來,今日公主是第一次食用鮮蝦的事兒。


    胤禛神情稍緩,語氣溫和幾分對端妃道:


    “你身子不好,不是說了不必拘禮,怎麽還跪著,快起來吧。”


    端妃顫巍巍起身,說話間氣息微喘:


    “皇上,宮中例菜減半,皇後娘娘體恤老弱,給嬪妾和公主送來禦膳。是臣妾失察,臣妾於心有愧,臣妾日後定然好生補償公主今日受的罪過。”


    曹貴人在一旁聽著端妃如此敬小慎微,心下不忍又朝皇上福了福道:


    “皇上,端妃時常關照公主,是公主沒福分,用不得這鮮蝦,自然不幹端妃娘娘的事。”


    皇上聞言點頭十分讚成曹貴人明理,又見端妃當真關懷公主,十分安慰。


    “皇後仁德時常關注著老弱,又有你們倆照看公主,朕放心不少。隻是如今公主膳食出了差池,朕也不放心。這樣,蘇培盛,你去說一聲,日後皇子、公主包括太後、端妃等有病在身的宮嬪,例菜照舊供應。”


    此話一出,曹貴人麵露喜色,端妃亦然,兩人當場謝了恩。


    倒是沈貴人,臉色一陣青白,這例菜減半是自己提出,眼下果真出來差池。


    皇上此時提出調整了例菜供應,倒的確也是有些打臉。


    沈眉莊垂眸隻得附和著皇上英明仁愛,倒是胤禛瞥見沈眉莊一臉悻悻之色,不免想起來這之前剛安慰好沈貴人,想必眼下她定然不好受。


    “既如此,公主有太醫照看,朕先同沈貴人回去,有事你便來回稟朕。”


    胤禛轉頭同曹貴人吩咐了幾句,轉身竟當眾牽著沈貴人出去了。


    沈貴人也是十分意外,不料皇上如此周全著自己,心下柔軟了幾分,連語氣都仿佛透著嬌美溫柔:


    “都是臣妾魯莽,才至今日公主受苦,皇上還要費心周全,臣妾於心有愧。”


    胤禛輕笑一聲,手又收緊了幾分。


    “你為著這事連日來心神不安的,朕看在眼裏,自然不忍你傷心,放心,朕總會顧念你。”


    從前沈貴人不是沒有對皇上失望過,也有心讓自己冷靜處理與皇上的感情。


    隻是自己嚐試主動一次,卻依然能收獲到皇上的恩寵與關心,或許從前真的是自己太過較真了。


    她冷眼旁觀著皇上對待宮中妃嬪的態度,皇上在政績上是個無可爭議稱職的帝王。


    待後宮雖然做不到雨露均沾,但對眾人也實在算得上一個合格公平的夫君。


    不知是不是皇上方才那句話,讓長久受冷的沈貴人心下動容。


    還是她自己的確是寂寞太久,終於承認自己內心深處也是期盼著皇恩和情愛的。


    ***


    綰春軒中忙碌了許久,溫宜公主的臉色終於不再潮紅發熱,方才因服用了催吐藥而嘔吐不止,曹貴人的心都疼的要揪起來。


    “小主您安心,太醫說了,公主明日便會好了,小主您熬了許久也該餓了,奴婢給您燉了些湯水。”


    “不必了,隻要公主無事,皇上不怪責便好,本宮勞累些又有什麽怨言。”


    沈貴人放鬆下心神,隻覺渾身酸痛疲倦。


    “此事自然不能怪責小主,若不是沈貴人的法子,內務府萬不會犯如此錯,這葷腥之物內務府都是極少供應阿哥所的。”


    “不但如此,這賤人不知如何哄得皇上為她說話,皇上竟然拋下公主陪她回宮。從前以為她不同於莞貴人般狐媚,到底是本宮小瞧了她。”


    曹貴人眸中蓄著恨意,抓著桌角的甲套都幾乎要把那桌麵刮花。


    音袖在一旁暗自窺視曹貴人一臉陰狠的麵目,也是心驚肉跳。


    從前曹貴人不得寵,她隻道隻要能攀附上華妃日子便好了;


    待有了身孕,便隻求能平安誕下孩子,不求男女,她隻求孩子平安康健;


    待公主長大,便求皇上能關照公主便好,如今眼看著主子就要封嬪,音袖卻隻覺這樣貪婪陰狠麵目的主子,如今讓她隻感到陌生和恐懼。


    音袖想不明白,明明從前曹貴人的心很小,為何如今日子明明越過越好,曹貴人卻越來越不滿足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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