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您瞧皇後今日的臉,麵如菜色。當真解氣。”


    請安回宮的路上,頌芝想起今日殿中一眾妃嬪比以往都和氣恭順的樣子,心頭就不免鬆快,仿佛從前傲視群芳的娘娘又回來了。


    “接連失去兩名心腹,皇後的頭風自然會犯。”


    年世蘭興致寥寥,隻下意識地回應著頌芝的話,抬眼見滿湖的殘荷,心頭隻覺空茫低落。


    因接連發生了這麽些事,聖駕拖至中秋後回鑾,回宮之後便不再有如此自在的日子了。


    “對了,娘娘,眼下周寧海既已回來,那宋福......”


    頌芝清楚自己這話有些逾越了,隻是她心頭始終留著疑影。


    宋福是四阿哥的人,如今兩人既已劃清界限,那宋福該回到四阿哥身邊去了。


    “不必了,四阿哥若想要回,宋福自然有去處,本宮巴巴地將人送走,倒顯得本宮如小兒女般意氣用事了。”


    弘曆待她赤誠坦然,全無隱瞞,麵對赤子少年心,她自是無法做到絲毫不動搖的。


    或許在弘曆對她說出李矜瑰身世那一刻,年世蘭已經不忍心再利用他了。


    李四兒的事她自然會著手替他去辦,而至於其他,弘曆說得對,她怎麽能有心呢?


    或許她隻是個背負著前世怨念,重生歸來一心複仇的亡魂。


    因前線戰事吃緊,中秋拜月祭禮雖一切從簡,但在圓明園中的妃嬪小主皇子公主都需到場祭拜觀禮。


    冗長繁雜的祭禮結束,各宮都分得了節禮賞賜,都各自散去尋了去處賞月了。


    “夜晚涼寒,你怎麽不穿件披風?”


    胤禛走向華妃,自然親昵地伸手握了握她的手,隻覺她指尖微涼。


    他隨即向蘇培盛招了招手,蘇培盛會意很快捧著明黃披風上前,胤禛接過親手給華妃披上。


    “臣妾一會便回宮了,皇上還需看折子,這離勤政殿可不近,被冷風撲了可不好。”


    年世蘭又解下作勢要給胤禛披上,胤禛拗不過隻靜立原地,任她為自己係上絲帶。


    “那朕便先回去,若你想賞月便讓下人回宮取件風衣。”


    兩人日常又溫情的對白,落在一眾妃嬪的耳朵裏,真是個中滋味,唯有自知。


    而弘曆自然也將這一切都收入了眼底,他墨眸靜垂,斂去眼底那洶湧的嫉妒與不甘。


    月色如綺,年世蘭沿著福海往清涼殿去,秋來時節,明月高懸,年世蘭淡看著偶然飄來的蘆花隨波逐流,襯得她淒清又孤寂。


    頌芝隻覺主子總是似有滿腹心事一般,從前主子不笑的時候,渾身總是透著冷酷狠戾之氣。


    而如今的主子靜默獨處的時候,卻總透著孤傲清冷的寂寥感。


    她不明白為何從前的主子一心都在皇上身上,每日都有許多瑣碎的事為皇上而忙,總是樂在其中。


    如今主子總是一個人悶頭忙著謀算,忙著布局,不再似從前那般自得了。


    年世蘭隻覺明月萬年不變,這中秋賞月也當真無趣,攏了攏袖子便回宮了。


    行至宮道轉角交匯處,卻意外見到那一抹頎長清雋的身影,一時兩人四目交匯。


    此時四下靜靜無聲,忽有殘花輕輕掉落在年世蘭衣襟上,弘曆的目光被驚擾,惶然從年世蘭眼中移開,隻微微頷首無言轉身離去。


    他的目光再也沒有了如天光雲影的明淨,也看不到如赤子般的清澈和溫和。


    年世蘭心頭一慟,她到底還是殺死了一個少年。


    “弘曆。”


    年世蘭低聲輕喚,語中似有繾綣糾纏的意味,連她自己都不曾察覺。


    弘曆停下了腳步,但隻微愣了一念,便轉身躬身問道:


    “華妃娘娘是有事要吩咐嗎?”


    年世蘭隻是任憑心意,喚出他名字那刻,她已經後悔。


    她張了張口,神色閃避,正欲尋些借口之時,弘曆卻又再次開口:


    “是什麽話讓娘娘如此難以啟齒?莫非娘娘後悔昨晚的決定?是在跟弘曆示好嗎?”


    弘曆漆黑的眸子映著夜色,唇邊那一抹意味深長的邪魅笑意,透著危險和凜然。


    “並沒有,四阿哥請謹言慎行。”


    她聽出弘曆語中的嘲諷和調侃,這樣的弘曆讓她感到不安,甚至讓她害怕。


    弘曆俊眸微抬,一瞬不瞬的看著她,腳步也一步步逼近她,年世蘭隻下意識地後退,隻是那花盆底高陡,她隻微微挪後了一步,便隻覺背後是宮牆冷硬的觸感,弘曆高大的身影便籠了上來。


    印象中除了在假山石縫中,無奈有過如此接近的距離,兩人從未如此接近。


    兩人氣息糾纏,近地迫在眉睫,弘曆微微俯身湊上前,年世蘭心驚卻毫無招架之力,她正欲抬手推搡開眼前膽大妄為的人,弘曆清冷低沉的聲音便在耳邊響起。


    “娘娘說的是,畢竟,娘娘隻需鬧一鬧,在君王床榻之上便能運籌帷幄,決勝千裏。怎麽看得上弘曆這點勢力呢。”


    年世蘭側身,仿佛用盡了渾身力氣打在弘曆的臉上,她尖銳的甲套劃過弘曆的臉頰,兩道血痕清晰可見。


    “混蛋!”


    而弘曆隻維持著被扇的動作,側著臉,那兩道血痕襯得他微挑的唇角愈發陰鬱邪魅,笑意如裂冰,涼透心魂。


    弘曆捏住年世蘭纖細發顫的手腕,她狠狠一掙,卻動彈不得半分,她的惱意化作羞憤,恨意不再隱藏:


    “本宮會殺了你。”


    弘曆肆意妄為下,卻赫然發現了一個令他欣喜的事實,他鬆開了年世蘭的手腕,笑意卻更深了。


    他漫不經心地抬手扶了扶年世蘭的發簪,重新替她綰在發間,滿目興味地看著眼前女子。


    “娘娘,我們早就糾纏不清了。”


    “放肆!若你再糾纏,別怪本宮不顧念......”


    年世蘭隱忍不敢大聲,低聲嘶吼著,說到“舊情”二字卻又赫然住口。


    弘曆的眸子因忽然的興奮,瀲灩著勾魂奪魄的色澤,流盼一笑,靜看著年世蘭的回應。


    年世蘭霍然驚醒,眼下弘曆如此無禮逾矩她尚且不敢高聲反抗,更何況兩人牽扯的事太多,根本經不起推敲審問。


    她眼見弘曆那邪魅陰鷙的眸光,隻覺身體發冷,她朱唇微啟,眼中的濕意瞬間凝成委屈的淚水,撲簌簌地掉落。


    那晶瑩的淚水燙地弘曆心頭一顫,他眉頭微鎖,眼中恢複了往日的溫潤清明,抬手輕輕拭去她的淚水。


    “娘娘,別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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