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曆受了一通不痛不癢地責罵,此刻匆匆趕來,雪花簌簌,隻見年世蘭穿著一件月白的織錦皮毛鬥篷,仿佛與雪色融為一體,盈然而立,靜謐美好。


    而年世蘭聞聽身後積雪哢吱輕響的動靜,知道弘曆來了,她蹙眉冷眼瞧著來人。


    弘曆倒一臉平靜甚是心安自得的模樣,年世蘭一下午的焦急怒氣終於再也忍不住,她想也不想就將手中的暖爐擲了出去。


    “咚。”


    那掐絲景泰藍的暖手爐砸在了弘曆肩頭,隨即又滾落在地上,那手柄邊角都刮蹭到幾屢絲線,砸開厚厚的積雪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年世蘭心頭一驚,慌忙上前兩步,隻是雪地厚重,她的花盆底鞋被積雪絆倒,不偏不倚地又倒向了弘曆懷中。


    那一陣甜香撲麵而來,弘曆伸手借力將她扶正,而年世蘭仿佛顧不得眼下慌亂的場麵,隻是怒目圓瞪地盯著弘曆靜謐無波的眼眸,她的聲音發著顫,沉聲質問道:


    “為何不躲?”


    她雖心裏煩躁惱怒,擲出那手爐也並非存心想打砸弘曆,隻是一味出氣罷了,她以為他會如上次一般,輕巧躲開,哪知他卻生生受下了。


    “娘娘若真心想砸弘曆,便不會砸在弘曆肩頭了。”


    而弘曆倒是乖覺知道她心中有氣,緩緩開口仿佛在安慰心有不安的年世蘭,他語聲淡淡又道,


    “此事是弘曆的錯,讓娘娘受苦了。”


    他聲音清越溫柔,深沉如墨玉的眸光定定地望著她,年世蘭心頭的怒氣惱意就這麽輕易地被撫平了,她麵上的不自在轉瞬即逝,最後輕歎一聲似是自我慰藉:


    “罷了,事已至此,年熙身為年家長子,或許這便是他的命吧。”


    自己苦心孤詣地謀劃,千算萬算還是逃不開命運的安排,前世依雲的孽緣苦果,想來必得由年家子孫來擔。


    那今生自己若要保全年家,那這因擾亂因果輪回帶來的罪孽又該輪到誰的頭上?


    “娘娘不必過分憂慮,想來隆科多不敢怠慢,相反年熙身子若有恙,年家更加不會輕易放過他,他隻得好生養著。”


    弘曆不知年世蘭為何又是那悲傷破碎的神情,他心頭一痛,不忍又溫聲安慰。


    “你說的沒錯,皇上不會輕易改變心意,眼下本宮也無法留住年熙,倒是不妨給隆科多施加些壓力,也叫他不敢怠慢。”


    弘曆此話十分有理,原本探查尚書府的事,自己正愁無法親自介入,弘曆孤身前往她倒是不愁他會查不到結果,隻怕他無法全身而退。


    眼下自己倒是有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此番皇上有心彌補,自己想在認親宴會上親自駕臨尚書府,倒也順理成章。


    她暗自打算了一番,麵色逐漸清朗,隻是此法還需瞞著弘曆,隻怕這小子又給自己多事。


    風雪漸漸稠密,手中沒了暖手爐的年世蘭被風侵襲地隱約發顫。


    “娘娘,外頭冷,您拿上這暖水囊吧。”


    弘曆從胸口衣襟處掏出那灌了熱酒的水囊,麵色似有一瞬的猶豫。


    年世蘭好奇接過,那水囊灌滿了熱水,又被弘曆貼身帶著,正暖熱熨帖的很,她捧著那暖水囊瞧了瞧,上頭繡著少見的奔馬圖樣,手藝甚是精巧,一看便知不是宮中內務府所製。


    “你身邊的雲嵐倒是個心思細膩的,男子若隨身帶著暖手爐不合適,倒是這水囊貼身身攜帶不打眼,當真玲瓏心思。這繡花的心思和手藝也是一絕,能否讓她也給本宮縫個好看的水囊袋子?”


    “娘娘,這......”


    弘曆麵色一滯,這水囊袋子是否雲嵐所繡,他倒是不知,可這用水囊暖身倒是烏龍一場。


    他一時衝動性急,以為年世蘭大鬧養心殿,駁斥皇上上諭,會被罰跪在殿外,想著如今風雪交加,他送些桂花酒也好叫她暖身。


    沒曾想自己趕往,卻撞見了她與皇上兩情繾綣恩愛的畫麵,這叫他尷尬又失落,眼下怎好承認自己的過失與失敗。


    “喲,便就這麽舍不得了?罷了,本宮也不稀罕了。”


    年世蘭本是玩笑一句,隻是話說出口,她倒當真有幾分道不明的氣惱別扭了,抿唇又將懷中的水囊甩給了弘曆。


    卻不想又砸中了他的肩頭,他輕嗞一聲,年世蘭這才驚覺,定是方才那暖水爐把弘曆砸傷了,她蹙眉望著他肩頸處的衣料破損,似有淡淡血痕,沒想到她這一下竟如此重,她心下懊悔滿臉憂惶。


    而弘曆隻是一副水波不興的樣子,又將水囊放回了年世蘭懷中:


    “娘娘,弘曆並非此意......”


    “趙喜。”年世蘭不待回應他的話,隻冷聲喊來了附近的趙喜,


    “你那藥膏可還隨身帶著?快給四阿哥瞧瞧上些藥......罷了罷了,外頭天寒,還是早些回宮,叫雲嵐給你好生上藥,這幾日讓她好生伺候著,千萬別沾水。”


    年世蘭心頭又煩躁了起來,弘曆越是待她處處退讓縱容,她越是難以心安。


    “娘娘,這隻是小傷而已,娘娘不必介意,比起......皇阿瑪,弘曆隻能為娘娘做些微末的事罷了。”


    弘曆垂眸,神情漸漸沉靜下去,一整晚讓他低落悵然的症結就這麽攤開了。


    當他看到他們夫妻情深的模樣,那一刻弘曆隻覺自己的心一絲一毫冷下去,似乎被千年玄冰緊緊壓著。寒冷又無力,讓他透不過氣來。


    年世蘭心頭驀然一緊,這是弘曆第一次直言提起三人的關係。


    從前他或許是不敢提不想提,如今這明目張膽地同自己說出此事,他又想從自己口中聽見什麽答案呢?


    自從圓明園回來,自己利用他又引誘他,以弘曆的心思他不可能沒有察覺,她這一時又心亂如麻了起來。


    “你既受傷了,便早些回宮吧,天色不早,本宮先行了。”


    弘曆盯著自己的眸光深沉犀利,仿佛有意要窺探自己心中所想,不給自己掩飾的機會。


    年世蘭一時不知如何回應,斂起慌亂的神情,轉身離去了。


    瞧著年世蘭衣角翻飛慌亂的背影,弘曆唇角是一絲意味深長又釋然的笑意。


    “別苦中作樂了。笑得比哭還難看。”


    嚴祿悄聲從高處落下現身,雪夜風聲幹擾,為防萬一,嚴祿早早潛伏屋頂,四下遠望。


    “苦?”


    弘曆無心應對,轉身步入風雪。若是從前,年世蘭麵對自己此番試探的話,她必定是出言警告自己認清身份,而如今她卻慌亂地閃避這個問題。


    “娘娘,再等一下。”


    弘曆眸子裏是風雪下細碎的天光,流光湧動間分明帶著明媚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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