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誌剛的反應讓丁萍微微一驚,她下意識的放下了雙臂,坐直了身體,不動聲色的進入了戒備狀態。


    丁萍並不覺得徐誌剛能傷害到她,就算徐誌剛真的暴起與她拚命,丁萍也有信心在很短的時間內製服他。


    讓丁萍感到危險的,是此時此刻徐誌剛雙目中燃燒著的瘋狂,這種瘋狂,居然真的與那個人,有幾分神似了!


    就在丁萍快要承受不住這種壓力,想動手控製住徐誌剛時,徐誌剛眼中的瘋狂卻突然間又如同潮水般退了下去,雖然仍沒徹底散盡,但比起剛才來已是天壤之別。


    “你…怎麽了?”好半天後,丁萍終於皺著眉頭開口問道。


    “沒什麽,隻是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


    徐誌剛輕呼出一口氣,再次低下頭去,避開了丁萍的目光,稍微調整了一番呼吸後,便撐著膝蓋站起身來,拎起桌上的黃色購物袋轉身向自己房間走去。


    “為什麽不拿零花錢?是不好意思,還是別的原因?”


    見徐誌剛沒有拿桌上的錢,丁萍再次開口問道,此時的她已經完全恢複了從容,聲音中又充滿了那種讓人討厭的玩味。


    徐誌剛停下腳步,在原地站了兩秒鍾後,突然轉身走了回來,飛快的抓起桌上的錢塞進了褲兜裏。


    “我確實是不好意思拿,哈!


    你應該知道,我家一直很窮,我從小到大都沒見過這麽多錢擺在麵前,本打算裝一下矜持,可現在,不裝了,太幼稚,完全沒意義。


    謝謝!”


    徐誌剛說完後便轉身離去,轉身之前,還給了丁萍一個淺淺的微笑。


    丁萍一時間愣住了,如果她沒記錯,這還是徐誌剛來到後,第一次展現出笑容。


    徐誌剛的笑容很燦爛,丁萍的心裏卻是一片冰寒,當這個笑容浮現在他的嘴角,那個原本在她麵前猶如同白紙般簡單的徐誌剛,麵目突然間就變得朦朧起來了。


    丁萍在沙發上整整愣了好幾分鍾,這才甩了甩頭苦笑起來:“冤孽啊!”


    丁萍癱倒在沙發上,緩緩閉上了雙眼:“不愧是你,不愧是我愛的人!


    我隻是按照你教我的方法開了個頭,他,就已經有了明顯的變化了…為什麽?為什麽你總是能如此輕易的操控人心?!…


    果然是你的兒子!…


    他雖然不是在你身邊長大的,可他身上卻仍然到處都是你的影子!就連眼神,也突然間與你相似了起來了…


    你…真可怕,可怕到讓我無法自拔…”


    丁萍坐在沙發上胡思亂想著,徐誌剛此時也雙目緊閉,靠在房門後大口的喘息著。


    剛才麵對著那300塊錢,他確實是差一點就要徹底陷入瘋狂了,可在他徹底淪陷前的那一刻,那道討厭的光芒似乎劇烈的閃爍了一下,在一瞬間便將他拉入了一段溫馨的記憶之中。


    那是媽媽第一次病倒昏迷,再次醒來的那個早上,幾乎快要絕望的徐誌剛,終於忍不住問了媽媽一個問題:


    “媽媽,為什麽他不要我們了?你就從來沒有怨恨過他嗎?”


    徐誌剛的問題讓藍采薇微微一愣,但她也很快就回過了神來,同時,笑意在她的嘴角不可遏製的蕩漾開來。


    徐誌剛至今都清晰地記得媽媽那個笑容。


    那笑容中有回憶、有憧憬、有失落、有甜蜜,有驚喜中的怦然心動,有少女般的眷戀與朦朧…太多情愫交織在一起,唯獨找不到的,就是怨與恨。


    “誌剛,你過來…”


    藍采薇吃力的伸出手臂,徐誌剛順從的趴在了她的病床邊,藍采薇用手背輕撫著徐誌剛的臉頰,猶如夢囈般喃喃說道:


    “誌剛,記住了,我們今天的境遇,不能怪任何人。


    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從來沒人逼著媽媽一定要這麽做,走到今天這一步,可以說都是媽媽自己的選擇。


    人生就是這樣,大多數時候,沒有後悔藥可以吃,既然選擇了,那就必須坦然承受這選擇所帶來的後果。


    該是你的幸福,沒人能覬覦;同樣的,該是你的痛苦,也沒人能替你承受。


    所以啊,媽媽隻希望你能一直保持清醒,從今以後,隻遵從自己的內心去做選擇。別人的意見可以聽,可以參考,但不能全信,因為最終承受選擇後果的,隻能是你自己!


    那些輕易給你意見的,想要替你做選擇的,不要相信他們。因為他們不用承受任何後果,隻是動動嘴皮子而已,對於你將要麵臨的一切,他們往往會視而不見。


    你按照這些人說的做,贏了,那是他們高明;輸了,那是你蠢,你倒黴,與他們沒有任何關係。


    但是,誌剛,不要怨天尤人,永遠不要。


    一個人,一旦開始怨天尤人,就說明他的人生已經開始走向徹底的失敗,說明他已經喪失了直麵一切的勇氣,隻能把一切過錯與後果推到其他的人或事上,以此來掩飾自己的失敗與懦弱。


    還是那句話,不管你是遵從內心,還是聽從了他人的建議做出了選擇,都是你自己的選擇,後果也隻能由你自己承受。


    我們的日子雖然過得苦,但是誌剛,媽媽從未後悔過,更沒怨過誰,恨過誰,因為這一切,都是媽媽自己的選擇。


    即便在此時此刻,媽媽仍然是有選擇的能力的,隻要媽媽放開你,就能馬上過上常人無法想象的富足生活。


    你現在一定無法理解,媽媽究竟在說什麽,但我相信你總有一天會明白的;可同時,我又希望你永遠不要明白。


    誌剛,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讓媽媽感到愧疚的,就是你。


    跟著媽媽,讓你受苦了!


    你本該擁有更好的人生,擁有光明的未來,不必像現在這樣,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


    可媽媽就是放不下你,無數次,媽媽試著鼓起勇氣,想放你走,可媽媽做不到,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因此,媽媽替你做了選擇,不顧一切的把你留在了我身邊,也正是媽媽的自私,才讓你吃了這麽多苦。


    現在你長大了,你是一個好孩子,媽媽很確定,哪怕將來沒有我陪在你身邊,你也能獨自堅強的走下去。


    希望你將來明白一切後,能原諒媽媽。


    對不起,媽媽真的離不開你,請你原諒媽媽的自私!”


    “媽媽,你不要這樣說,我怎麽可能怪你呢?!……”


    徐誌剛閉著眼睛拚命仰著頭,想再次感受媽媽的輕撫,可感覺到的隻有滑落臉頰的微涼淚水。


    徐誌剛猛然驚醒,這兒並不是媽媽的病床邊,這裏是那個陌生而狹小的小房間。


    徐誌剛扔掉手中的購物袋,揮手擦去臉上的淚水,在放下手的那一瞬間,他目光中那壓抑著的瘋狂,再一次劇烈燃燒起來。


    “媽媽,我真傻!我想,我現在已經開始慢慢明白你的話了!…”


    徐誌剛緊咬牙關,閉上雙眼:“媽媽,那個人,那個你日日夜夜思念著的人,那個直到你離去的一刻,也不願去怨恨的人,他,一定不是徐崇華!


    可為什麽?為什麽你要幫著徐崇華一起來騙我?為什麽?!…


    我知道,你這麽做一定有原因,一定是為我好,你在臨走前,又替我做了一次選擇…


    可是媽媽,我長大了啊!…


    我會記住你的話,一直會記住!我會遵從自己的內心選擇自己的人生,但是對不起,這一次,誌剛的選擇,也許要讓你失望了…”


    好一會兒後,徐誌剛再次睜開了雙眼,此時,他眼中的一切光亮與情緒都已消失得一幹二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無盡的冰冷。


    又或許,那些光亮與情緒並沒有消失,而是被他埋藏在了內心深處。


    “媽媽,放心吧,從此後,我也不會怨天尤人,不會輕易去恨的。


    我一定會搞清楚,那個人,究竟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們,如果讓我發現,我們所承受的一切,是人為造成的,我也一定會十倍奉還!…


    還有,那個雨夜,那些耽誤我趕回去救你的人,那些人,也必須血債血償!


    此仇不報,枉為人!


    媽媽,等著我,等我做完這一切,我就去找你,我會一直在你身邊陪著你、保護你的……”


    徐誌剛緊握雙拳坐在床邊,雙目中的瘋狂燃燒得越發旺盛了,窗外透進來的光芒照在他的側身,自幽藍而暖黃。


    不知不覺間,天亮了。


    ------


    早餐時,徐誌剛出現得比較晚,等他吃完早餐,徐蓁蓁和徐誌傑已經去上學了。


    “誌剛啊,吃完了就趕緊去學校吧。今天是你第一天去上學,早些過去,也好給大家留個好印象,嗬嗬!


    我看你的精神狀態,似乎比前兩天好了不少,不錯,挺好的!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嗬嗬……”


    徐崇華第二句話一出口,立即就感覺到似乎有些不妥,連忙硬生生打住,並幹笑了兩聲來掩飾尷尬,他身邊的丁萍則狠狠的瞟了他一眼。


    讓徐崇華意外的是,這次他提起徐誌剛的媽媽,似乎並沒有引起他什麽反應。徐誌剛輕輕擦完嘴,就將早已放在椅子邊的書包甩在了背上。


    “誌剛啊,要不我還是讓司機送你去吧,我自己坐公車去公司。十三中離家裏十好幾裏地呢,你又剛來,人生地不熟的…”


    徐崇華連忙站起身來說道。


    “不用了,我昨天晚上查過地圖了,路程不算太遠,我自己過去就好了”,徐誌剛說完,背著書包大步離去,走到門口時又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謝謝!”


    徐誌剛對徐崇華說了一聲謝謝,同時給了他一個淺淺的笑。


    “啊?謝謝!?…不用謝!咱們…咱們…”,徐誌剛的反應大出徐崇華意料,他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居然有些語無倫次了,等他好不容易反應過來後,徐誌剛卻已消失在了門外。


    “呼…這孩子!…”


    徐崇華摸了摸光亮的額頭,短短幾句話,他感覺自己的汗都快下來了。


    徐崇華回頭看了看丁萍,丁萍也正在眯著眼睛盯著他看,眼神分外犀利。徐崇華脖子一縮,打著哈哈忙不迭地跑回自己的房間去準備去了。


    丁萍沒去管跑掉的徐崇華,她抱著雙臂緩緩走到門口,目光一瞬不瞬地鎖定在了正和園丁說話的徐誌剛身上。


    “老劉,這輛自行車是你的嗎?”徐誌剛指著靠在牆邊的一輛二八大杠說道。


    “是的,是我的,大少爺,是太太同意我把車子放在這裏的…”,老劉點頭哈腰的說道,他的神色有些驚慌。


    老劉大約50來歲,是徐家的傭人兼園丁,他在徐家幹了快七年了,人很老實本分,工作也非常用心。


    在老劉看來,徐家的工作並不難,非常輕鬆,工資也不低,如果離開徐家,以老劉的狀況,想要再找到一份類似的工作,幾乎是不可能的了,所以他對這份工作格外珍惜。


    徐誌剛名義上是徐家失散多年的大少爺,他剛來的那天,徐崇華親自為他介紹過家裏所有人,那時徐誌剛的狀態看上去非常差,人顯得很陰沉,整個過程中他一直都是低著頭的。


    說心裏話,老劉有點怕徐誌剛,他也完全沒想到,徐誌剛居然能叫出他的名字。


    “難道大少爺很討厭我把自行車停在這裏麽?…”想到這裏,老劉心中越發慌亂了。


    “你今天需要用這輛自行車嗎?”


    “不,不需要用的,我就是每周放假時會騎著它回一趟家,大少爺,我…”老劉連連擺手說道,想要給徐誌剛道個歉,再把自行車挪走,卻被徐誌剛打斷了。


    “哦,那你的自行車能不能借我騎一天?”


    “啥?大少爺你說啥?!”老劉被嚇到了,心裏瞬間閃過好多念頭,他回過神來後,立即露出了為難的神色。


    不是老劉不願意把車借給徐誌剛,而是他那輛二八大杠破破爛爛的,腳踏壞了一個,腳撐也沒有,鏈條還生鏽了……


    萬一,萬一大少爺騎著他的車在路上摔了,那就完蛋了,說不清楚啊!


    “我說,你的自行車,能不能借我騎一天?我今天第一天去上學,想順路好好看一看南城市,不想坐公交車。


    老劉你放心,我騎車技術很好,如果出了意外,摔跤了,也是我自己不小心,不關你的事的,可以嗎?”


    “可以!當然可以!大少爺你盡管拿去騎!不過我覺得你最好還是征求一下夫人的意見。”老劉連連點頭,徐誌剛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老劉又怎麽會不答應?


    “那謝謝了!”


    徐誌剛微微一笑,完全沒有去征求丁萍意見的意思,隻是推著自行車出了院門,左腳踩上腳踏,右腳輕蹬兩步後,以一個漂亮的後抬腿跨上了自行車,動作格外嫻熟。


    老劉直到此時才終於徹底放下了心,大少爺沒騙他,一看就知道車技非常好,他身高也夠,騎二八大杠一點也不費勁。


    老劉又回頭的瞅了一眼站在門口的丁萍,見丁萍的注意力一直在徐誌剛身上,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老劉這才鬆了一口氣,轉身去忙自己的活兒去了。


    通過這一次短短的接觸,老劉對徐誌剛的印象大改,從擔心害怕變成了充滿好感。


    徐誌剛的語氣雖然略顯冷漠,可卻透著一種莫名的親近感,這種親近感,是這個院子裏的其他人身上絕對沒有的。


    老劉不知道該如何描述這種感覺,可這種感覺卻讓他十分心安。


    “大少爺應該不是壞人,還好,還好!……”老劉想著想著就笑了起來,原本大家都對徐誌剛的到來都十分擔心,現在終於可以放心了,老劉想著要趕快把這個消息告訴所有人。


    ------


    從徐家別墅到市十三中,總共有將近8公裏,其他人可能會覺得很遠,但這點路程對於徐誌剛來說,不值一提。


    以前,他拉著煤車每天都要往返好幾趟差不多的距離,現在騎著自行車,不知道多輕鬆。


    徐誌剛騎著自行車緩緩前行,不停轉頭打量著街邊的景物,看上去輕鬆而愜意,像極了一個對這座城市充滿了好奇的學生,可實際上,徐誌剛是在飛快的觀察並記憶著周邊的環境。


    這是徐誌剛自小形成的習慣,每到一個新地方,他第一時間就會盡量去熟悉周邊的環境,這樣一來,當有人要欺負他時,打得過就打,如果打不過,至少要知道該往哪裏逃。


    原本,徐誌剛是要把主幹道周邊的小巷子都轉一遍的,但今天是上學的第一天,確實不好遲到,隻能等以後再說了。


    20來分鍾後,十三中的校門已遙遙在望,可當徐誌剛看清楚校門口的狀況時,眉頭立即微微蹙了起來。


    以往的經驗告訴他,麻煩可能真的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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