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了幾個彎,辛悠宜見到一家房門掛有白布的帷帳。辛悠宜驚呆了,兩個年輕人趕快上前扶著他:辛爺爺莫怪我們,文奶奶遺囑,說您年齡大,路上千萬不要說。到了這裏靈魂見個麵,了卻今生情就罷了,如有來生緣必能來生見!


    辛悠宜當時眼前一黑,換擋幾下,直挺挺的向後摔去,嘴裏慘喊一聲:文竹!


    他就失去了意識。


    一把硝酸甘油片塞進嘴裏,兩個年輕人總算從鬼門關把辛悠宜拉了回來。愣愣神,辛悠宜趴在已經釘上鐵釘棺材蓋上,撕心裂肺的痛哭起來:文竹!你不想麻煩別人,你獨自吞下苦藥,怎麽不想活著的人餘生咋過?你神魂飄蕩自由了,我怎麽打發自己的軀殼?


    男子漢輕易不會哭,流血不流淚。男子漢傷心到極點,哭起來驚天動地。


    說著,辛悠宜要打開棺材蓋,想最後再看看文竹一眼。兩個年輕人攔住了他:文奶奶有交代,她病亡的相貌太難看,不能讓你見。她要把自己姣好的形象永遠不變的留給你!喏,這是文奶奶的遺書!


    遺書上字歪歪扭扭的,這和文竹以前娟秀的字天差地別。肯定是在她,在病痛十分難忍的情況下落的筆。


    遺書紙上,仿佛水浸泡,那是文竹的多少淚滴!遺書上說:我不怨你!辛悠宜!千萬不能看到我瘦骨伶仃,糗發糠顏黃臉的樣子。活著的時候,我給你的快樂太少。就讓我以前容貌永遠定格在你的腦海。讓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在夢中還能有曾經的美好記憶。受時代的羈絆,你別怨我,我絕不怨你!我們曾經愛過,這就是永不忘記……玉蟬緣吧!生活在地下上千天,相聚相愛隻幾天!這就是命,說也說不清楚…………


    看到這裏,辛悠宜狼嚎一樣又開始大哭起來:你怎麽這樣傻?要不是為了我,你怎麽能吃這些年的苦。死後還要留給我個美好印象 , 其實我見到的人,誰也沒你晶瑩、嬌嫩、碧透啊。


    雲片一樣美的文竹,是辛悠宜心裏永遠的最美。陽春白雪,稍縱即逝;你是埋在靈魂、刻在骨子裏的高潔,清幽,羽毛樣的蟬翼葉片。美麗的飛到天邊……


    晚上,山村有電燈。但是燈光昏黃才趕到的文小玉,見了辛悠宜的麵,就哭得聲嘶力竭。


    逝者已矣,活者有責。後事還得處理!


    兩個年輕人:辛爺爺,文老師!文奶奶的屍體是火化,骨灰帶走,還是就地起墳墓?


    文小玉紅腫著眼睛:我方寸已亂,聽辛叔叔的安排!


    辛悠宜沉吟了一下:文竹既然不讓打開棺材蓋見我,她清楚棺材無法下山。就是已經交代,她要埋葬在這裏!


    話音剛落,兩個憂戚的年輕人,長舒一口氣,有點喜色。


    當天晚上,兩個年輕人和文竹曾經幫助過的孩子,七七八八的偎在棺材邊。說了這十幾年,文奶奶照顧他們吃穿,幫助老師教學,自己舍不得吃一兩肉,每月都捐給學校食堂錢。


    說到這裏,孩子們嗚咽不能成聲,引得辛悠宜和文小玉也掩麵哭起來。


    夜晚深山窩裏分外幽靜,遠處宿鳥振羽抖翅,小獸踩著草叢劈開荊棘的聲音清晰可辨。再遠一點,則是夜梟瘮人的哀嚎。


    辛悠宜幾個人,跽坐在棺材前。昏黃的燈下,棺材前長明燈如豆,瓦盆裏已經滿了灰燼。幾個人還在有一搭沒一搭的,往瓦盆裏邊舔著黃草紙,用不同的稱呼招喚文竹的魂靈:你生前舍不得多花一個子,到那邊多帶些錢去。


    聽苗雨溪和韋佳林的敘述,辛悠宜得知了這之前一段時間文竹的歡喜。她頭發、臉,在山溪裏洗了再洗,用了蘭花釀就的香液。身上衣服每天換洗,頭發梳幾次,見到誰都是滿臉笑,先打招呼。她心裏已經盛不下歡喜,快樂不斷外溢,像極了馬上出閣的閨女。她在翹首等待著心上人,再享受愛情的滋潤。


    文竹是被打工探家的人感染發燒的,新冠肺炎陽性,很快昏迷窒息。原因是她有婦科癌和心肺功能不好的基礎病,發作就比常人凶險。


    苗雨溪說到這裏:文奶奶她的基礎病,十幾年前就有症狀。她的精神太壓抑,再加上她不願再去治。


    聽到這裏,一直流淚哭泣的文小玉:十幾年前,媽媽去醫院檢查過一次。她知道自己有病,就是不肯去治療。


    聽得辛悠宜心裏又如同手在拉扯,知道她是後悔給自己惹下麻煩,用病來懲罰自己,悲哀莫大於心死。文竹那次看病,就是被人在辛悠宜宿舍見到的那一次,以至於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人言洶洶以訛傳訛,給倆人造成禍害的那一次。


    文竹新冠感染,又有基礎病,沒能扛過這道關卡。


    多年來,她就經常地肚子扯拉疼,十幾年前的那次診斷:她的婦科、心髒、胰腺不好。這時並發,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麽快,就永遠的遠行。因為,這之前,她喜滋滋的給那個去接辛悠宜的女孩苗雨溪說:你們的辛爺爺要來了,我又要多個幫手!


    因愛而聚,亦因愛而散。聚因外貌俊秀,性格相投,做的不缺德。散因成全愛人,犧牲自己,尋找寄托。


    整個愛的過程沒有銅臭,也盡量不侵犯他人。我不入虎穴誰入虎穴,把做善事實事,用來衝淡每天的分秒難挨。獨自咀嚼愛的寂寞,情的黃連苦,精神得以升華。


    如果真有魂靈,她會永生。


    那晚苗雨溪取來脖項掛的玉蟬掛件,雙手捧給辛悠宜:文奶奶交代,這個玉蟬一定交給那您。她活著的時候,玉蟬沒能團聚,死後玉蟬不能再分離。


    辛悠宜眼淚又開始滾落,轉臉對文小玉,再看看幾個孩子:拜托你們件事!我不會走了,在這裏替你們的文奶奶繼續關愛孩子 。隻是我死了以後,一定讓我與文竹合墓。她一個人太孤單,我到那邊陪伴她去。這對玉蟬再不分開,拜請你們一定把它們放在我們的合葬墓裏。


    說到這裏,辛悠宜轉頭再問文小玉:你可同意?


    文小玉不住點頭:我知道,這是媽媽這輩子的心思。我再不孝,絕對不會忤逆。我一定會把你們合葬在一起,生不同衾死同穴。媽媽苦了一輩子,我一定把愛給她送去!


    這次見麵,文小玉沒有了以前的桀驁不馴,一改說話點點如豆,句句是刀,不是反問就是驚歎號的語言模式。溫順的讓人心疼:我願意叫你一聲爸爸。媽媽說你是好人,囑咐我好好照顧你,不然她的靈魂難以安息。


    見到辛悠宜滿臉的悲淒,文小玉說:我本來勸媽媽不必到這偏遠的地方,在城市裏也有居家修養的居士,也可以搞搞慈善做做公益。媽媽那個人你是知道的,她認死理。說:不沽名釣譽,不搞形式,直接幫助貧困弱勢群體,有錢出錢,沒錢出力。人生最多三萬天,從哪裏來還得到哪裏去……沒必要爭搶垂涎金錢物欲,腦滿腸肥又怎麽樣,還不如帶著曾經的愛永生在青山綠水裏。


    陰霾的天閃開點縫隙。


    辛悠宜歎了口氣:以前我們都是為別人活著,到那邊的時候,我們一定隻為自己。記著,兩隻玉蟬一定放在一起……


    文竹!它矮小、弱不禁風,無牡丹的豔麗、水仙亭亭玉立,卻有臘梅傲骨。其它的花枝杆雖然粗壯,輕輕一碰,就可能折斷。文竹的枝幹纖細,卻怎麽彎,怎麽弄,都不會輕易的斷掉。在巴掌大的土地上,無言的身姿婆娑,如雲絲霧,羽毛蟬翼般展示嫩綠。不計較是否名貴,不需要萬眾矚目,隻是曾經自尊的存在。


    埋葬完文竹,辛悠宜坐在墳墓邊發癡,他的思緒在天空飛來飛去:


    青澀的我\/看著青澀的你\/滿臉懵懂\/兩眼迷離\/隻是想說我愛你\/可惜\/那時漢語規矩\/我不能白話:5.2.1\/於是今生擦肩而過\/再相逢\/不知是哪個侏羅紀\/今天,你我輕輕的揮揮手\/相會應在山青水綠\/讓曾經相愛的玉蟬\/天老地荒不再分離……


    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辛悠宜並沒活多少日子,心碎的他,剩餘的人生,基本是在文竹的墳前靜坐,不分白天黑夜,刮風下雨。


    辛悠宜了無生趣,刻意的折磨懲罰自己。很短的時間,他就追文竹而去。


    真鴛鴦,自古難分離,而是與那對玉蟬和文竹合葬在一起。


    後來烏江畫廊旅遊帶開發,有人遊覽的足跡屢屢到達這個叫曾家坳的小山村,欣賞這塊尚沒被資本糟蹋的處女地。


    遊玩後的人回去,談感受,多是說,這裏的蟬特別多。讓人產生:寒蟬淒切,對長亭晚的悵惘情思。


    中國的文化底蘊深厚,所處時代約束著愛情行為。內向的中國人能做的,就是千磨萬擊還堅勁,堅持操守,以死相酬,黃土相伴!


    高山流水覓知音,梁山伯與祝英台蝴蝶魂魄相繞,這就是中國式的友情和愛情!


    傳說春秋戰國時,齊國的王後,因為境遇抑鬱而死。其魂魄化為知了,年年在樹上鳴叫。


    西陸蟬聲重,南冠客思深,無人信高潔,誰為表予心。


    一千多年前,駱賓王就為今天的《玉蟬記》,寫下了詩。


    正是:山深樹密玉蟬飛\/雲繞霧罩響愈淒。


    秋曉薇關於文竹的故事,發出好久,柯清苑沒有回訊。


    秋曉薇暗想:人間的情義哪裏說得清,鞋大鞋小腳知道。她也許在情感的問題上,能對我和柯曉宇少了些成見。至於柯清苑對自己完全釋懷,秋曉薇不報幻想,自己畢竟是她親娘的情敵。


    心裏怔怔仲仲好幾天,才揮斥遠去惶惶不安,又粘到身邊。這是她終生最愛的男人柯曉宇的獨生女兒啊,在乎柯曉宇,就不可能不在乎她?


    大約十天後,秋曉薇拖著疲乏的身體剛進家,qq的信號很強烈的響了。


    秋曉薇看看,是柯清苑的。


    這次她用的是語音,陰死陽活的語調:我說姑姑啊,別再給發這樣的淒慘故事了。愛情要都是淒慘的,你和我父親為什麽物理上分了手,思想上為什麽還在進行量子糾纏?


    這就是驕縱的獨生子女口氣,隻要自己說的痛快,哪裏管人家的感受。


    對柯清苑,秋曉薇有著麵對吐著信子蛇,感受到蛇的眼睛裏散發死亡幽光的感覺。


    都說,當官的長著瘮人毛,對秋曉薇來說,柯清苑就是陰狠的存在。盡管自己為了柯曉宇委曲求全,秋曉薇總是想到,柯清苑 不知哪一天,會對自己刺來奪命的一刀。


    媽媽的情敵,父親的外遇,是這個刁蠻公主的死對頭。現在沒有全麵發作,她是在等待出手的機會,那結果會是什麽樣的?


    秋曉薇心裏想,要不是顧及你,我還真不一定跑到廣西,在這偏僻之地苟延殘喘。


    想到這裏,秋曉薇給這個父母寵愛的長不大的孩子的口氣,就不由的發硬:哦,人生本來就是這樣,不僅僅是甜,還有苦辣辛酸。我晚上再給你發個真實的故事,故事的男主角,你認識,至少見過。就是那個你父親窩在家裏,去看望他的幾個男人。他們幾個人到泉山森林公園,自尋樂趣野餐過的。


    他叫包華奇!江蘇籍貫,在黑龍江長大,趙本山式刀把子臉,張口咖啡牙,滿嘴東北話,哄死女人不底償的家夥。


    話筒裏,傳來柯清苑的笑聲:那個人啊,我認識。他曾經勸過我爸:你的經曆十分豐富,就是缺少離婚實踐經驗。怎麽樣,離一把,體驗一下明星們的風流。惹得我媽,在他走後,就大發脾氣,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勒令我爸,不許和他來往?說到這裏,見到秋曉薇不出聲,感覺自己說多了:姑姑!他能有什麽事?


    你爸爸提綱的名字是《情感在心絞痛》,我發給你:


    第五篇《情感在心絞痛》


    王老爺子出院還沒有一個月,又住進了礦務局總醫院。他那原先就不太靈活的左半邊身子,如今更像生了鏽。


    老伴嘟嘟囔囔說貓尿灌多了灌得,小雞進茅屎坑不是自己找死,能怨了別人?


    老爺子哼哧哧的說:都是小丫頭氣得。


    好就好在老爺子享受離休待遇,病房在礦總醫院是上等的。退休時是縣團級,總院還給他安排了一個單人間。


    吃飯、做飯的家夥是現成的,為了省點錢,兩個大包一提摟,和老婆子就在礦總醫院安了家。


    滴完兩瓶鹽水已是中午時分,小閨女提著從菜市場購買的生鮮蹭進了病房門。放下手裏的東西,她捶了捶自己酸脹的腰,喘了喘口粗氣,笨拙的坐在娘的身邊。她可不敢靠爹太近,要不然,就是他眼睛裏的刀也能把人剜死。


    好不容易把飯菜做好了,醫院裏總是沒有家裏的夥房方便。王玲抹了把汗,怯怯的招呼著:大大!你吃飯吧。


    雖然在礦區生活了多年,稱呼父母同齡人不是洋氣點的喊爸爸、媽媽。王玲就是還像老家棗莊那樣喊大大、娘。王玲一直沒改附近鄉村的叫法,喊爹叫娘。對了,她的老家就在棗莊市的薛城區後邊的燕窩村。


    老爺子瞄了一眼床頭櫃上的兩碟色香誘人的小菜,臉一耷拉就狠狠的別過了臉。一見小丫頭漸粗的腰身,他的氣就不打一處來。再說時代變了,也不能還沒結婚就大了肚子,把孩子生在娘家吧。再說孩子生下來,連個爸爸都找不到……


    王玲今天出奇的平靜。和爹沒有話說,她就沒話找話的和娘東拉西扯。娘疼她,無論她怎麽不聽話,男朋友隻進過一次門,王玲就大了肚子。娘也隻是歎氣,可就對她沒說過重話。


    臨出門時,王玲對黑著臉的爹笑笑,別看她臉上已經有了妊娠紋,笑起來還很是迷人:爹!你別生氣了,快吃飯吧。我已經想好了,決不能把孩子生在娘家。那個沒良心的,竟然大半年無影無蹤,不顧我的感受和死活。我,也不念他啦!以前追我多年的張二泉,從小就和我同學,住咱後道房。


    張二泉掘進二區的。他,不嫌棄我,能容下我和生下的孩子。都怨我不爭氣,怎麽看上那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哄了我的心、我的身子。先前他倒說過出去闖闖,掙大錢,給我掙個大臉。誰知道,神不知鬼不覺,招呼也沒打一個,就肉包子打狗沒了影。把我不上不下的扔在河沿上,這個哄死人不抵償的壞種,可把我坑死了!


    老爺子驚奇的轉過身,不轉眼珠的看著小丫頭,心裏思磨著:怎麽今天老天爺開眼了? 以前再怎麽勸,她都是王八吃秤砣,今個怎麽想開了。


    王玲說的時候,眼裏流著淚,臉色倒也平靜。人活得本來是有個盼頭,沒有了盼頭,心裏還能有什麽。


    我是為你好。咱們是正經人家,要過的是正經日子。那小子流裏流氣的,整日不想出一點力,竟想好頭緒。除了披了一張好看的人皮,他能幹啥?就是個遊手好閑的二流子。


    老爺子唉聲歎氣的說完,抹了把橫溢的老淚。


    老爺子嘴是厲害了些,心裏他可是最疼著這小丫頭。老婆子四十八得的小撈渣,幾個孩子裏就她是心尖子哈。


    王玲邊聽邊點頭,給爹掖好被子,低頭耷腦的慢慢走了出去。


    老伴絮絮叨叨的說了不少,老爺子一反往常,連強也沒反,任她說去。一輩子生了八個孩子,無論男女,他都最喜歡這個老來得的閨女。


    這孩子人長的好,礦區裏有萬把戶人家,能比的上她的模樣的可沒幾個。平時愛說愛笑,知老知少,性子溫存,心地善良。提到王玲,左鄰右舍誰不誇?可恨,鮮嫩的白菜叫豬啃了,豔麗的鮮花讓牛蹄子踩了,平時那麽有心計的人,怎麽就讓那個二流子哄上手。


    王玲的命運本來不應這樣淒慘的,人生的關鍵時候她走錯了一步路。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是百年身啊。


    高考那年因為發揮的不好,分數連中專學校的水平也沒有達到。本想再複讀一年,誰知道湊巧礦務局下了個新政策,凡是當年退休的職工,都可以替老換幼帶一名待業的子女參加工作。


    父親的名額,前幾年早叫四哥頂替了,弄得五姐、六姐、七哥隻能在市場上練攤。母親這次退休的名額,爹娘看得金貴的很,下了幾次決心,還是給了小丫頭。


    王玲的人生到底發生了什麽?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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