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琳娜以為外邊的世界很精彩,實際,外邊的世界很無奈。


    尹琳娜外出上班的頭一個月,脫離了家的樊籠,自由的興奮還沒品嚐到。現實的陰影重重疊疊壓了過來,她拿的錢僅夠交房費和吃飯。


    幸好,有個叫曹姐的開導了她:妹子,我們幹的什麽職業?幹的是送人高興的職業,隻有哄得別人高興了,他們才願意給你掏錢。


    怎麽才能叫人高興?你要觀察來人的興趣,投其所好。說到底,男人不就是好這一口嗎?身子給誰不是給算個俅,現實是生存要有錢。隻要他給錢,醜也罷,俊也罷,兩眼一閉還就是那麽回事?笑貧不笑娼,他們能冠冕堂皇的幹不要臉的事,我們又怕什麽。


    最後曹姐總結式的:和金錢比起來,臉算什麽玩意兒。年輕的時候,別有用心的異性男子會說:貌若春花,燦如雲霞!一旦人老色衰,還不就是影響環境的黃臉婆!要學會吃青春飯,學會 春意闌珊!


    尹琳娜從那放開了些,錢果然多了不少,但遠遠比不上那些姐妹。她雖然任性,雖然想像電影、電視劇裏的女人那樣享受。可她畢竟從小受的是正規教育,底線始終越的不多,要臉就掙不到超值的錢。


    改變是認識張一飛開始的。


    那天,她剛和姐妹們送走一群嘻打哈笑的處長、科長們,躲在一邊算計自己的收入。領班的喊她,指指一個車軸漢子讓她接待,並在她耳邊悄悄地:這是個金牌王老五,每天枯幹焦澀的沒沾女人,容易上手。勾住他,不愁沒錢花。


    兩人進入小包間,點了一堆酒水,唱了幾首歌,灌了幾瓶酒,尹琳娜心裏盤算,今天晚上的酒水提成可以!


    心裏歡喜,肚子裏卻在罵來人傻帽,既然到歌舞廳小包間來,色情消費是主產品。那人隻是規規矩矩坐著,手腳不知道放在哪裏合適。有時看著心血來潮,往尹琳娜身邊靠靠。尹琳娜趕快往遠處挪挪,她受不了他身上的味,腥騷的讓人直想吐。幾次三番,來人意識到了什麽:妹子,你不叫俺靠近,你是嫌俺身上有味?


    尹琳娜看來人很直爽,也不拐彎抹角的點點頭。


    來人臉漲的血紅,低頭想了一會,站起來掏出幾張大票輕輕放在茶幾上:明天我還來,等我!


    歌舞廳才開門,他就走了進來。見到尹琳娜,很紳士的做了個請的手勢。


    他像變了個人,西裝革履還紮條桃紅色的領帶,大分頭梳抹的倍亮。遠遠地男人專用的古龍香水的味,衝的人直犯迷糊。


    進了小包間,他第一句話是:我身上還有腥臭味嗎?


    看到尹琳娜搖頭,他高興的一雙小眼幾乎眯成縫。


    那天兩人說的很投機,歌唱的也和諧,酒喝得特多,以至於尹琳娜醉臥在他腿上。


    直到深夜,歌舞廳要關門了,他才搖醒她。


    尹琳娜這才發現自己已睡了快八個小時。


    八個小時內,他屁股動都沒動,就連喂她喝水都輕盈的蚊蠅不驚。最可羞的是自己竟然吐了,他嶄新的可以削水果的西服褲腿上粘粘糊糊,剔亮的皮鞋沾滿嘔吐的穢物。


    這天,在送她的路上,她知道了:他叫張一飛!


    後來,張一飛送她一部價值萬元的手機。


    再往後,名牌坤包,首飾,時尚的衣物源源而來。


    再往後,尹琳娜成了張一飛的妻子。


    也是後來,結過婚了,酒後吐真言:賣豬肉的張一飛之所以看上她,下了那麽大功夫。是他的獄友、尹琳娜的老板給介紹的,因為那時尹琳娜才出台,再遲幾天,別人就要做姐夫,她快上路了。


    尹琳娜架好電摩,幾乎是小跑著上的樓梯。在自己家門口,她想敲門,想想還是掏出鑰匙自己開開門。


    忐忐忑忑走進門,往大廳偷偷一看,張一飛兩條腿蹺在茶幾上,半醒半睡的斜躺在沙發裏。


    聽到動靜,張一飛眼皮都沒抬:還知道回家?今天又聽哪個名師上課?開會?開到誰的床上去了吧?


    尹琳娜挪著細步,挨到他跟前,抱著他的一隻膀子坐下:看你說的什麽話?


    什麽話?世界名畫!張一飛狠聲說。


    見到尹琳娜不慌不忙的,很有品味的脫外套。


    張一飛簌的睜開圓圓的小眼,射出兩道賊亮的光,在尹琳娜臉上、打旋:醜話我說在前邊!你要是給我搞綠化,山頭搞公園戴綠帽子,我抽你們的筋扒你們的皮!


    尹琳娜全身一震,趕緊收攝心神:看你說的。我今天又發展了幾個下線,都太有錢了,在公司裏,我又快升一級了,到時有你的錢花,省的你起早摸黑擺肉攤吃苦受累。


    提到錢,張一飛柿餅子樣的臉有了點笑模樣,連臉上的騷疙瘩都熠熠生輝。


    看到哄好了張一飛,尹琳娜在他的胖脖子上,波的嘬了一嘴:我洗漱去。


    在衛生間裏打開水龍頭,尹琳娜長長的歎了口氣,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頭呦。


    這個樣的日子不怨天不怨地,隻能怨自己。為了和張一飛的婚事,老爸氣得和她斷絕了父女關係,腦溢血住進了養老院;母親氣得瘦骨伶仃,侍候完她的孩子,就撒手西去。


    世界上什麽藥最難吃?後悔藥最難吃,想起以前的事,要不是還擔心孩子,她連死的心都有。還好,老天爺見自己可憐,送來個值得賠上生命的王達文!


    剛結婚時張一飛對她還可以。因愛幹淨的她拍豬肉腥,他堅持每天收攤就去泡澡,這習慣至今沒改。可孩子才過周歲,他就開始舊態複萌,吃喝抽賭樣樣全,帳很快拉了一大堆,脾氣也變得像吃了火藥。一言不合,不是吵就是罵,後來就動了手。


    尹琳娜的性子,獨生子女慣大的,哪吃這一套。你吵我就吵,你罵我就罵,你打我就打,打不過也要撓三把。


    終於那天,張一飛帶著酒意撒開性子,把尹琳娜放平在地板上,捆住手腳堵住嘴: 你這個臭女人,竟敢跟老子撒潑。老子是幹什麽的?殺豬的!你再敢跟老子發橫,我挑你的腳筋,割你的肉。


    尹琳娜說不出話,杏眼圓睜,倆腮一漲一鼓,頭撞的地板咚咚響,看得出她就是不服。


    張一飛小眼轉了轉:唵,割肉你不怕疼,老子還不割唻;唵,挑筋你不怕,老子還怕以後養活你唻。你愛俊,老子就割你的臉。唵,割你的臉,不礙吃不礙喝,就看你張破臉醜臉怎麽出門見人?還能去倚門賣俏、勾引男人?


    說著殺豬刀涼森森的刃,在尹琳娜嫩如凝脂的臉上蕩來蕩去,霎時,殺豬刀刃的寒氣直透入她的骨髓,不由得全身顫抖起來。


    唵,服了嗎?再硬下去,別怪俺老張心狠。說著,作勢欲割。


    尹琳娜嚇壞了,淚水成串成串的往下掉,喉嚨發出咯咯的聲音,拚命的搖著頭。


    從那,尹琳娜被治改了。張一飛說向東,她不向西;張一飛說攆狗,她不敢去攆雞。


    其後,尹琳娜想過出走,想過離婚。這些招數在張一飛麵前,就像小孩尿尿捏泥窩窩樣幼稚可笑,被他一一輕易化解。


    孩子是拴住媳婦的繩,看好孩子,女人就跑不了。這是女人母親特性,再狠心的娘也不忍心丟掉殘疾的孩子,何況尹琳娜的孩子像媽,長得帥極了。


    等到生命裏有了王達文,尹琳娜更不敢乍翅了。她知道張一飛的手段,萬一知道王達文偷了她的女人,張一飛有這種收集信息的能力,那將是王達文的末日。


    也不知是職業習慣嗎,張一飛看人總是好往咽喉往下瞅。


    尹琳娜決不能讓自己心愛的人受到傷害。


    王達文不僅有貌有情,還有常人沒有的才。


    那是,距第一個西遊記話題不久,王達文又發高論:


    話說這天唐僧師徒來到獅駝國。遠遠的就有太白金星長庚星來報警,這也是孫悟空平時人際關係公關的積累。要知道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誰願多惹那些胡蘿卜蒿子。這不是,長庚星,和孫悟空一貫交好,恐怕自己的兄弟吃虧嗎!


    前途將遇到的三個魔頭,的確不非尋常。獅子精是原是文殊菩薩的坐騎,白象精則是普賢菩薩的胯下物。金雕精更牛,它是如來佛沾著點邊的舅舅;沾親帶故,更加本領了得,的確是個難纏的頭。


    結果是孫悟空和獅子精交手的時候,被它張開血盆大口,吞了下去,嚇得八戒不顧疼痛,鑽進荊棘叢裏才逃得性命。幸虧孫大聖無所不能,就愛鑽進敵人心髒。他在獅子精的胃裏飽嚐了老酒,發起了酒瘋。翻跟頭豎蜻蜓,弄得老妖滿地打滾,不得不跪地求饒。


    白象精不忿,自以為是的和孫悟空交了手。看起來占盡便宜,把孫悟空攔腰用鼻子撾住。結果卻被機靈的孫猴子,把金箍棒捅進了鼻子。拿手的本領施展不了,被豬八戒摑著鼻子,狠狠打了幾巴掌,也乖乖的降服。


    隻是在孫悟空四人鞭敲金蹬響的時候,明裏三個老妖乖乖的禮送出境,暗地裏摩天金雕下了毒手。除了孫悟空,其他三人統統被檎,而且散風:唐僧三人已經被香噴噴的吃入肚內。


    怎麽辦?憑孫悟空的本領,他實在是打不過三個妖精,特別是那個摩天金雕。


    小孩哭抱給他娘去!


    孫悟空來到西天淨土,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訴說取經路上的艱辛。堅決要求退下頭上的金箍,回花果山自由逍遙去。


    會哭的孩子有奶吃。


    如來佛看到孫悟空的悲苦,知道自己要是不施加援手,這猴頭真可能拂袖而去,取經大業極可能半途而廢。


    於是指點他,解鈴還須係鈴人。讓各自的主人,降服了獅子精和白象精,他則自己出麵製服了摩天金雕。唐僧三人得以解救,師徒四人繼續西去。


    這裏,孫悟空用了公關的常用伎倆:小孩子哭抱給他娘去;會哭的孩子有奶吃。


    有時候甩擔子,也不失為解決問題的好方法。因為,大家的利益是捆綁在一起的嘛!


    這也是公關的訣竅,孫猴子,在遇到難解的題時,沒有少運用。


    作為名為直銷,實際是傳銷變種,尹琳娜對王達文的說法深深敬服。在一些人感到受騙,社會矛盾加劇,公司常用的手法不就是,孩子哭抱給他娘去,由政府去處理嗎?


    衛中生是什麽樣的人?當了幾十年的幹部,練就了火眼金睛。王達文和尹琳娜的貓膩他能看不出來?他不但看出了兩人的私情,也看出了他們業務的虛偽。


    對他來講:不義之財,不動凡心。


    雖然,後來卻不過情,他又應邀參加了兩人組織的活動。活動後是酒場,然後是去歌舞廳。盡管衛中生一千個不願意,王達文和尹琳娜左架右拉,實在卻不過情。陌生了快十年,衛中生又進了歌舞廳。這次,他們沒進小包間。可能是喝酒多了,百無禁忌。


    去大廳,那裏刺激!尹琳娜晃晃蕩蕩,斜蔑著眼說。


    對!咱倆還沒在大廳裏玩過唻。王達文大著舌頭回應。


    應該說,這一對是今天大廳裏的明星。


    王達文甩掉了西服上衣,白襯衣領口半咧著,兩腿彎曲上身扭得像麻花,麥克風半含在嘴,聲嘶力竭的嚎唱:那夜我喝醉了拉著你的手,胡亂的說話……


    尹琳娜下穿破邊爛沿的牛仔短褲,一襲白襯衣,兩個前大襟絞接的係在小腹,領口露出深深的乳溝。


    她垂下眼睛,睫毛真長。如果眼睛再圓一點,就是法國洋娃娃。


    尹琳娜的舞跳得好極了,像一隻蝴蝶翩翩飛舞。她有時獨舞,腳尖點地陀螺樣的旋轉。更多的是被人邀請,牽手攬腰的旋轉,時跳,時抱。


    王達文發狂般的唱了一曲又一曲刀郎的歌曲。眾多歌星,他獨愛刀郎。他對尹琳娜多次說:就喜歡刀郎歌曲裏飽經滄桑的韻味。


    別人再次敬酒,王達文一飲而盡的間隙,他發現尹琳娜不在身邊,撒眼望去,她和一個華莊青年男子正在勁舞:攬腰,貼麵,環抱……


    他們的眼睛向上翻著,鼻孔裏呃呃啊啊含糊不清的發出渾濁的聲音,滿臉的不屑,傲慢至極。


    霓虹燈和各種射燈、球燈攪碎了大廳裏的光線,讓人眼睛迷離,恍如置身夢幻。能看到的隻是密密麻麻的蛆蟲,在扭動著身軀。一對對目光癡迷的呆滯的男女,相互做著迪斯科典型的,晃頭、饒頸,聳肩、挺胸,甩臀的挑逗動,整個身軀在急劇節奏,和震耳的打擊樂催情下,瘋狂劇烈扭動,活象白白胖胖的蛆蟲,在為末日作最後的掙紮。


    這天晚上,尹琳娜風騷的特別顯眼,被幾個喝多酒的男子輪番糾纏,動作幾乎成了滾床單的表演。被男人寵昏頭的尹琳娜,幾乎忘記了王達文的存在,被一個放肆的小子,扭動身軀的同時,手竟然插進尹琳娜的胸衣。


    我的女人,你也能動得?


    喝醉了酒的王達文竟然罕見的喪失理智,不由的醋火熏天,三步兩步闖了過去,一把搶過尹琳娜。


    然後,他掄起把椅子,狠狠的砸到青年男子的頭上。


    酒意暢酣,正舞的盡興的尹琳娜一驚,掙了幾掙沒掙開,不由的兩眉倒豎:你…這是幹什麽?


    我不能見你和別人摟摟抱抱!王達文歇斯底裏的喊。


    我摟摟抱抱?話沒落地,搖頭丸藥勁沒有消退的尹琳娜,可勁一個巴掌甩了過去。


    我是你什麽人?尹琳娜撕裂了嗓子尖聲叫道。


    王達文沒捂臉,更用力的將她抱在懷裏,眾目睽睽之下,瘋了一樣在尹琳娜臉上雨點般吻著。


    看到尹琳娜掙紮越來越無力。


    我就不能見你和別人親熱!王達文大聲說。


    尹琳娜睜開半眯縫的眼,竟仰臉對他笑起來:小雞肚腸,玩玩唄,我是那樣的人嗎?


    衛中生和王達文們隻是虛與委蛇。本著外財不發命窮人的心理,他不投資,也不說破。


    隻是靜靜的看和聽。


    衛中生沒向他倆打聽過經營情況,也沒規勸過他們。已經陷的太深,已經迷得失去本性,誰還能喊醒裝睡的人?


    遙遙的他似乎看到大廈呼啦啦將傾的景象。


    因為報紙、電視、電台、內部消息都顯露國家,要對破壞經濟運行,造成經濟混亂的狀況出手。


    少數人占有絕大多數的資產,而且沒有幾個是合理合法的,盡管是表麵上冠冕堂皇。


    內部規則:不違法,掙不到錢;心不狠,臉不黑,更掙不到大錢。


    近來的約會,王達文雖然仍一如既往的急切,但未談到實處,衛中生就想辦法撤退了。


    尹琳娜問了他幾次,想拉他作為下線。秋風未覺蟬先知,有了警惕性的衛中生,大多時間顧我而言他。


    外邊的壞消息不斷傳來,先是不少私人集資公司、金融公司卷資逃逸,後又出現民眾上訪。


    在社會主義條件下過慣了的人們,都以為傳銷、非法集資和高利貸投資是國家的事,殊不知這是一些違法之徒鑽了國家的空子。王達文的公司本來就是空手套白狼,資金鏈是不能長久的。


    他自己很明白,必須要有實體。但辦實體哪是吃燈草灰樣的容易,於是他看上了和他同性質的直銷公司,想通過這樣的公司實現風險轉移。初期,他是成功了。在第一波私人集資致富的掩護下,順利的逃過劫難。而今,國家對直銷公司要動手,就直接掐住他的命根。


    這兩種不同的名聲,實際都是一樣的手法:今天花明天的錢,前邊花後邊的錢。無論怎樣演變,萬變不離其宗的是以高利吸引人。


    墜入情網的人,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眨眼間有一個多月沒見到王達文了,尹琳娜心很慌。


    前幾天政府執法部門,已經來公司調查。今天來了一大群人,幹脆將公司貼上了封條。


    湯澆蟻穴,火燎蜂房。公司高管人員迅速潰散,低端投資人員很快趕來。他們和高管沒交道,收他們血汗錢的是一些自稱是公司業務經理的人。這些人,有些是他們的親戚,有些是他們的好友,再不濟也是關係套關係。沒有點交情,真還進不了這個門。


    人們哭著喊著,想找人找不到。


    一些公司基層的人員成了發泄的對象。


    還我錢!成了這部分受害群體的主旨。


    明天的錢,填不上今天的窟窿,資金鏈斷裂,債主堵門,對王達文之類的人來說,等於湯澆蟻穴。


    王達文和尹琳娜,能逃過劫難嗎?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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