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郭思燦出遠門之際,想找人圓圓 奇怪的夢。誰知道算破天張嘴就是不吉利,有風險,可能會遇到大禍,郭思燦心裏十分害怕。


    見郭思燦嚇得呆若木雞,張口翹舌的喘著粗氣,算破天接著說:牆頭上耩麥子,是告訴你‘有去無回,此去趕考凶險異常。和小姨子背對背睡覺,是告訴你‘幹急不能進,你是考不中的。家門口兩家娶親的頂頭互不相讓,是預示‘可能會廝殺拚鬥,豈不是大凶。棺材高高掛在樹梢,是警示你‘死無葬身之地。老弟,此去凶險啊,不如待下一科吧。


    看到郭思燦垂頭喪氣,腳步蹣跚,踽踽遠去的背影。算破天捋著山羊胡須笑了。


    他不想讓郭思燦去趕考。當年壞了胡麗梅的修行,讓她做了普通婦人,心裏一直愧疚不已。要是此次郭思燦去趕考,魚躍龍門,那不是要壞了當年撮合的好姻緣。寧壞官途路,不拆夫妻緣。免得缺德事做多了,將來要入阿鼻地獄。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郭思燦頹喪的才走進家門口,後院的堂嫂風風火火的跳著一擔水闖了過來。離多遠,就乍著粗喉嚨大嗓的喊:大兄弟,馬上進京考試,大喜事啊!看你低頭耷腦的蔫不賴嘰的樣子,誰又該你二百吊錢沒還?


    堂嫂人生的為人豪爽,心直口快,說話高聲大嗓。為人甚是熱心腸,很是受郭思燦們尊重。


    見她發問,平時說笑話開玩笑慣了的,和胡麗梅不能說出口的話,盡可以在她這玩笑般說出。


    郭思燦告訴她,自己昨夜四個奇怪的夢。


    堂嫂問:算破天怎麽說?


    郭思燦又把他卜算的結果說了。


    堂嫂一聽,嘴撇的如同舀水的破瓢:嘖嘖,狗屁神算!四個大吉大利的謎底,活活是白麵饅頭落在狗嘴裏……被狗糟蹋了!你老婆獨女一個,你有小姨子嗎?沒有吧?淨聽算破天胡說。


    你!豎起耳朵,聽我詳夢:牆頭上耩麥子,是告訴你一趟成功。你和小姨子,呶,一個人知是誰的年輕貌美女子,背對著背睡在床上,是預示轉臉就進。兩家娶親的在你家門前走頂了,是在說雙喜臨門。至於棺材掛在樹梢上,謎底是高高升官。兄弟!鞋大鞋小腳知道,你自己的學問自己還不清楚嗎?千千萬萬不能錯過今科的好機會!


    說完,堂嫂擔著水,腰肢顫顫悠悠的走遠了。


    她是把夢詳準了,卻不知雙喜臨門的厲害。到底還是比算破天的水平低了一籌。


    郭思燦愣怔了一會,大笑著向家奔去。他拿定了主意,今科一定去趕考,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金榜題名時,那可是讀書人的夢想嗬。


    郭思燦終於離開了家,逶逶迤迤向京城走去。


    一路上風霜雨箭,所受的艱難自不必說。讀書人嗎,此時深受一個不世出的大聖人王陽明的影響,講究的是立言、立行、立德三不朽。在王陽明先生的學說下,誰不熱血沸騰,想做一番知行合一的實踐。


    郭思燦也不例外,出門在外,對新思想的感召,尤其敏銳。一路上同行時住店處,郭思燦經常和一些學子高談闊論,爭辯的額脹青筋。修身持家平天下的宏願愈發堅定。要知道此時的郭思燦不過而立之年,正是人生的黃金季節。卿本不是池中物,春雷喚我遊天下,早已把離家時的戚戚之情,把手淚別之意忘諸腦後。


    環境改造人,信然?胡麗梅雖然夜深人靜時,還出現在他腦際,可那已是天空的浮雲,已不能左右他的行動了。


    閑話少序,郭思燦顛簸纏磨,終於到了京城。住定以後,少不了交了一班文友,整天價談文論字。眾多儒生中,郭思燦的見識、才華、談吐,自是高人一等。此時的郭思燦在和考生們的交談中,心裏的底氣愈加充實,示那功名如探囊取物一般。


    這一天眾多考生議論一番學問後,紛紛說整天悶在屋裏,死讀書,讀死書,有何長進?我輩既許身於國,豈可對我大明民生實際不了解。


    遂相約,翌日相伴遊曆香山。


    這香山離京城甚近,有好腳力,不過一個時辰便可趕到。


    香山的名勝古跡甚多,加之蔥蘢群山雲繞峰,楓林盡教停車晚。是古來文人名士必遊之處,楹聯詩文碑刻琳琅滿目。


    郭思燦早已久慕其名,聽到遊香山心中不由大喜。晚上早早熄燈睡覺,就等第二天,在香山一暢胸懷。


    現代人流傳著蝴蝶理論,說是南美洲的蝴蝶振一下翅膀,北美便會發生龍卷風。


    此說,雖然富含哲學聯係的觀點,但不免有些牽強附會,渲染了不可知論。


    郭思燦真的不知道,他此行的後果。如果他知道了,憑胡麗梅對他的殷殷輕易,他是應該收住腳的。


    季節剛過立秋,香山已是叢林盡染,青紅黃各種暖色塗滿山川。


    郭思燦們遊了古道,遊碑刻。品完碑刻,賞摩崖。近中午時分,遊興未盡的他們,步進了香山最有名的佛寺。


    眾人才剛邁過尺把高的,寺院朱紅大門的門檻,迎麵碰到了一群丫鬟簇擁的轎子。


    偏偏這時,眾人誌得意滿,大聲喧嘩爭論,各顯自己高見。偏偏這時郭思燦看到寺院景物,不由得一腔抱負激蕩,口占道:不負如來不負生,不負情誼不負卿。閻王若叫三更去,絕不延捱道五更。夢裏號角常聯營,醉中何懼日月空。廉頗年邁氣還在,笑對馮老李難封。


    吟誦還沒落地,四下一片叫好之聲。更有平素好友,大聲嚷道:


    郭思燦好胸懷!


    思燦兄,今科不中天理不容!


    眾人光顧著興奮的擁擠、鬧嚷,竟然把個坐轎逼停在一邊。


    諾大的京城裏藏龍臥虎,王親貴戚多如牛毛,哪一家權貴家的樹葉落下來,都能砸破人的頭。


    要是平常這樣氣派的轎子,料必是有權勢的官宦人家的家眷,大家須要避讓的,否則挨鞭抽是常態。碰到暴唳的,不知會惹下多大的禍。


    眾人走過,想想有些後怕,不由得回頭向轎子看看,唯恐得罪哪個洞府的神仙。


    團團圍住轎子的仆人、丫鬟,剛要發作,轎子裏嬌滴滴的一聲斷喝,隨從們安靜下來,垂手肅立靜等轎子主人吩咐。隻見轎子的窗簾一掀,從轎子裏探出個插金戴玉的臻首,兩道寒如秋水的目光看來,眾人都不禁打了個寒顫:真個的是比花花不美,比玉玉不瑕的巫山神女!


    那美女眼睛滴溜溜的在郭思燦身上打了一轉,見他目若朗星,口若塗朱,麵如冠玉,身如玉樹臨風。由不得閃星眼,啟朱唇,輾然一笑。


    眾人沒有理會美女笑的緣故,郭思燦的心卻突突的狂跳起來。心有靈犀一點通,那可不是白寫的,他預感到自己的人生要發生點什麽。


    轎子抬起,臨行的一刹那,女子又從轎窗戶裏探出頭來,看著郭思燦凝眸一笑。端的是豔麗不可方物,大有‘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效果。


    郭思燦如同被攝去三魂六魄,不由得支止住腳步,呆呆的看著轎子遠去。同行的考生,大多是風月場上的高手,和女人廝混的狀元,已經看出了端倪,涎著臉湊趣的說:那麗人看上了你,郭兄要交桃花運了。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你要雙喜臨門了。


    當聽到雙喜臨門的字樣,郭思燦的心不禁狂跳了幾下:真的要應了夢兆?


    話說那轎子中的美女,可不是個尋常人。她叫白惠淑,從小養在深閨,是當朝宰相的獨身女兒,性命一樣疼愛的掌上明珠。


    白宰相給女取名惠淑大有深意。源自《邶風·燕燕》:“終溫且惠,淑慎其身。”


    白宰相原出身平民,沒有發跡的時候多蒙嶽父家接濟,方能點燈熬火的讀書,有了後來的富貴。


    妻子雖然是富家女出身,從小嬌生慣養的,嫁給白書生以後很快放下身段,甘做貧民婦,勤懇過日子。十根白嫩尖尖的竹筍般的手指,很快皴裂黝黑。因為共過患難,為人勤謹恭順,兩口子的感情甚篤。白宰相發達後,沒有象一般的官員豪吏,深院藏佳麗,娶個三妻四妾,隻是和夫人一個獨享春宵。


    誰知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三十歲的年紀,一場瘧疾,竟硬生生的奪去了妻子的性命。


    出於對妻子的懷念,白宰相幾年沒娶,把對妻子的愛都疊加在女兒白惠淑的身上。後來經不住親朋好友相勸,續了弦,小婦人倒是很賢淑,但不知道怎麽回事,就是沒有掛住胎。白惠淑在家裏更加珍貴起來,說一不二。要摘星星,白宰相想方設法得給她釣個月亮


    這白惠淑生就的聰明。美貌自不必說,端的是文君再世,李清照托生。四書五經熟讀,琴棋書畫沒一樣不會。最鍾愛的便是《胡笳十八拍》、《漱玉集》,這些女才子們的文集。白宰相多次感歎:你要不是個女的,早已進了翰林院。


    轉眼之間,白惠淑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士人多聞白惠淑美豔過人,學富五車,才高八鬥,說媒拉纖的把門檻都踏破了。


    這白惠淑眼界甚高,一般的臭男人根本入不了她的法眼。眾多翩翩加公子,大多她是嗤之以鼻,偶爾幾個才識過人的,她也隻是隔著門簾,遠遠的看了一眼,便搖搖頭離開了,那意思是:不過如此!


    為了寶貝女兒的婚事,白宰相胡子急白了大半,怎麽規勸,白惠淑任憑大風起,就是不開船。有時話說得重了一些,白惠淑便眼淚絲絲的:父親這麽急趕我走,是不想要我了?我娘要在,她絕不會忙著嫁我。娘啊……你去的太早,抽抽噎噎的,連白宰相的眼圈也紅了起來。


    後來,他也想開了,緣分沒到吧,強扭的瓜不甜。惠淑是個有見識的人,心裏的一杆秤準著呢,聽天由命吧。是良緣趕不走,是孽緣沒法辦。


    今天在西山一遊,郭思燦的詩展現了人生抱負和情懷,很是對白惠淑的心事。不禁伸出頭去,多看了幾眼,眼見得他玉樹臨風,眉清目朗,聲若洪鍾。一片芳心由不得亂顫:莫不是三生石上相約的人來了?


    回府的路上,坐在轎子裏的白惠淑心裏翻江倒海,臉上隻覺得時熱時燒。她人既聰明,又心思縝密。郭思燦三個字,她早已牢記,辦法也想的周全了。


    晚上,她把自己的心思告訴了父親。白宰相一聽大喜,他是早就盼著這一天,難得女兒能動心。


    果不其然,正如夢的謎底;‘一趟成功’,‘轉臉就進’。郭思燦中了三甲!


    就在看完金榜,三五個好友暄暄嚷嚷的要找個地方喝兩杯,放放鬆,備考的日子畢竟太艱辛了。


    這時一個皂衣皂帽,有錢人家仆役打扮的人,走到郭思燦麵前。緊貼著他的耳朵,嘰嘰咕咕低聲說了些什麽。郭思燦臉色大變,全身發瘧疾樣的打起哆嗦,連忙向朋友們致歉的作了幾個揖,匆匆忙忙跟著那仆人去了。那時中了舉,時興拜在權臣名下為生。


    當朝白宰相派下人,傳信,豈不不是喜從天降,從此宦途通達?


    在眾巨人羨慕的滴血的眼睛裏,三日後,郭思燦成了白宰相的女婿。而且是倒踏門,姓也改了,叫做白思燦,字得誌。


    婚後的生活很是甜蜜。兩口子在後花園牽手漫遊,時不時的我吹你彈,簫箏和鳴,聲颺雲端。高興了,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情意綿綿的小兩口,就在那庭園裏架起繡花傘,兩人相對小酌。原來以為是瑤台客,分明卻是舊時友。


    洞中方百日,世上已千年。神仙眷侶的日子過得太快,不知不覺結婚已是三年。


    郭思燦情場得意,官場順遂。有老嶽父的光照著,加上他確有才華,已經升到翰林院編修的五品官職。


    不要看官階不高,位子很是重要,相當於是皇帝的秘書處要員,升遷是分分鍾鍾的事。前十幾任同樣位置的,後來不是入了閣拜相,就是下派出去成為一方霸主的督撫。曆來朝中有人好做管,何況老丈人百老宰相,聖寵不衰?


    不知白思燦對胡麗梅是否虧心嗎,初婚的時候,獨自一人的時候,常見他眉頭緊鎖。時間長了,能見到的隻是發光的印堂,滿臉的喜氣。


    白惠淑既是佳妻,又是益友,白思燦的事業和處理世上人情,多是由她謀劃,沒有白惠淑肯定沒有白思燦的今天。


    白惠淑千好萬好,就是一條不好:善妒!恨不能日夜把丈夫拴在自己的腰帶,上才放心。偶爾白思燦跟幾個朋友出去應酬,回到家她必圍著丈夫左看右看,倒不是怕他丟掉什麽東西,而是檢查他的脖子、衣領有無女人的唇膏痕跡。有時起了疑心,眼觀還不夠,就把精致的瓊鼻靠上去嗅嗅,判斷是否沾染了女人的脂粉味。


    善妒,並不是多大的毛病。哪個女人願把心愛的男人和他人分享?


    據說房玄齡的妻子善妒。李世民賜給他幾個美姬,房玄齡堅決不受。問起原因,知道房妻不允許。李世民心生一計,讓人捧了一壇毒藥,向房妻宣旨:要麽同意房玄齡納妾,要不喝下這壇毒藥自盡。房妻接過聖旨,一句話不說,舉壇一飲而盡。嚇得房玄齡變貌失色,趕忙跪下去苦苦相求皇上開恩。李世民哈哈一笑,說那裏不是毒藥,是一壇老醋!從此留下個吃醋、醋壇子的美談。


    這白惠淑吃醋,而且是個醋壇子。


    結婚三年,白思燦老老實實,除了想方設法以還舊債的理由,捎回一次錢,和家裏的關係全部切斷了。胡麗梅的事,他提都不敢提。後來,連想也不敢想了。睡覺,他都想辦法捂上嘴,恐怕夢話泄露了娶過狐狸精的秘密。


    郭思燦進京趕考以後,胡麗梅既要操持家務,又要養活教育幾個孩子,整天忙得暈頭轉向。白天,是沒有時間去想郭思燦,夜晚全家人都入睡了,孤枕冷衿,思念就如山崗子上的茅草,雨潤風吹的哢哢叭叭的抽節猛長。想人的味道實在難受,當年做千年老狐不食人間煙火,孤身獨影的倒也清淨自在。自從被郭思燦斬掉尾巴,變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人,人間的悲歡離合,暑熱冬涼,都讓她感受個盡,嚐了個遍。


    這夜,實在睡不著,胡麗梅披衣起來,在昏暗的麻油燈下托腮沉思。


    學會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謅。


    聽得郭思燦念得多了,胡麗梅也依稀知道些韻啦轍啦的知識。今夜相思太揪人心,胡麗梅歪歪扭扭的寫下她的第一首詩:夫君一別音訊杳,相思斷腸何時了;燕子未來花又老,一春瘦的腰兒小。


    詩是寫好了,可是如何寄給丈夫。


    她不是沒有尋找過丈夫,可一個女人家家的,拖兒帶女,跋山涉水幾千裏到京城,談何容易。再說,京城人山人海,無親無故的,兩眼一抹黑的外鄉人,怎麽去找。


    接到郭思燦捎回的錢,讓她心裏燃起了陣希望,然後就是杳無音訊。用他帶回來的錢,托人打聽過,郭思燦的大名,科考以後就如石沉大海,再也覓不到蹤跡。


    後來胡麗梅又寫過兩首詩。


    其一、昨夜秋風凋碧樹,今晨卻見花枝蕪。遍尋草叢雨滴在,唯見霜寒水已枯。


    其二、當年秦娥簫聲咽,閨中夢斷秦樓月。殘陽夕照淚空墜,古道迢迢音塵絕。


    郭思燦見到權位低頭,品嚐利益的甘甜,對胡麗梅始亂終棄,結果怎麽樣?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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