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兩人在書房小憩。彼此小啜著清茶,眼神相碰就是一笑,心兒裏也象呯的被重錘擊打了一下。


    玉芃芃沒話找話說:你挺有內涵的嘛?經常寫東西?能否讓我拜讀。


    毋行野眼睛一亮:瞎子盼望光明,籠子期待聽到仙樂。任何一個寫作的人,就像母親對待兒子,無不期待作品有人欣賞。你是文史專業的,筆杆子肯定硬,見識自非常人。能得到你的指教,那是上天對我的眷顧。


    玉芃芃吃吃笑了,哪來的那麽多酸腐?我願當你的第一個讀者。


    毋行野激動了,眼睛賊亮,伸出手想握握玉芃芃的手,又不好意思訕訕笑著縮了回去。雙手對搓著:天上掉下個林妹妹……


    弄得玉芃芃也情不自禁的笑了起來。


    毋行野麵部一肅:成為作家,這是我從小學二年級就開始做得夢。可惜,一直沒有機會能靜下心來寫東西。奔波原為稻糧謀,忙東忙西的,不覺就已經日西斜。現在我退休了,有了大把的時間,我不甘心今生虛度。握起筆杆子是我年事漸老,無底的黑暗時光裏,縈繞夜空的螢火蟲。


    寫作並快樂著,這將是我生活的基點。每天忙忙碌碌,吃盡辛苦,已不適合我。而一旦沒有了目標,生命就會黯淡,沒有了活下去的動力。


    所以,我要寫作。向不存在的受體,滔滔不絕的講述。就像神經病似的麵對根本沒有的聽眾,誇張的表述著,讓脆弱的心還能飛翔,自以為還是金剛大鵬鳥!


    如果說剛才玉芃芃的話還有戲謔之意,現在眼睛裏滿滿含著的都是尊敬和羨慕。


    這天晚上,廣場舞結束後。玉芃芃向毋行野點點頭,算是打個招呼,晚上電話!毋行野從琚坐的石墩上站起,重重的聳聳肩。兩個人,經過一段時間的交往,早已對對方的肢體動作心領神會,無聲勝有聲。


    晚上,玉芃芃早早上了床,通話沒說幾句,毋行野便說:我有個微信,你讀完,認為還不討厭,咱們再細說。


    微信很快發了過來。


    天哪!是首詩!是毋行野寫給我的詩!玉芃芃強壓下心裏的激動,一字一句咀嚼著讀下去:


    奢侈


    我的心在戰抖


    血,也許已不再流


    我多想


    多想…提一個奢侈的要求


    ——握握你的小手


    輕輕地,握握手——


    什麽都不說


    什麽都不做


    隻是輕輕的握握


    握一下你那可愛的小手


    那麽


    酷夏,我有一株碧綠的薄荷


    夢中,我有漫天的星鬥


    生活,充滿七色霞光


    工作,有了快樂的節奏


    玉芃芃讀著淚水不知不覺的流了下來:一個能寫詩的人肯定是有激情的人。一個年過花甲的老人,能寫情詩,肯定是個熱愛生活,思想馳騁,有血有肉的人。過去人們說,易得萬貫財,難覓有情人!


    難道值得我托付下半生的人,他來了!


    這夜,毋行野沒再給玉芃芃打電話。手機一直靜悄悄的,他是給玉芃芃思考抉擇的時間。


    畢竟她人這樣優秀。


    畢竟她的退休工資是自己的三倍多。


    有些人強調的是精神生活,但更多現實的人看重的是物質。


    物質是決定人們生活水平最重要的因素。


    沒有拖泥帶水,一周後毋行野把玉芃芃娶到了家。之所以用娶,是毋行野堅持的,玉芃芃到永嘉山竹綠碧小區來居住。這裏的居住條件是比玉芃芃的連體別墅差了些,但這裏生活更接地氣。不像玉芃芃居住的地方,人來人往都是腳步匆匆,住了十幾年,連對門鄰居都認不清。毋行野居住的地方,更具有人情味,見麵大家彼此打招呼,誰家有事,親朋沒到,近鄰已經上門。


    再說,兩個人生活。臥不過一席之地,動有踱步之處就足矣。人一老,沒有太高的欲望,兩人真心相愛就是最大的享受。


    婚後的生活,兩人甚是相得,用琴瑟和鳴,水乳交融,來形容這對老夫妻,一點也不為過。


    玉芃芃很是慶辛,對這個前生定就的丈夫,憐愛有加。憐是因為有才華有氣質的毋行野,大半生吃了太多的辛苦,受了太多的委屈。愛的是他一表人才,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如膠似漆的老兩口,自知夕陽晚,對現有的時光分外珍惜,每天幾乎形影不離。


    玉芃芃第一次結婚後沒多久,對床第之事,就很是不感興趣。按劉誌宇的說法:她是天生的性冷淡。早早的兩口子就分床而居。偶爾劉誌宇來了情緒,總是對付對付就了結。在玉芃芃的詞典裏,根本就沒有卿卿我我這個詞匯,對它的含義就更不明白了。要不然,劉誌宇也不會雖然因為嶽父家的原因不斷升遷,卻總是怨聲載道,好像老玉家該了他多少賬,欠了他多少情似的。


    和毋行野在一起,玉芃芃就沒有了男人在臥,有芒刺在身的感覺。


    也許是人生的緣分,前輩子恩愛。自從兩人合床以後,就沒有分開過。離開同床共枕的毋行野的噓噓氣息,玉芃芃不但感到孤單,還有種惶惶然沒有著落的淒慌。


    隨著了解的深入,毋行野讀書落淚,遇見不平揮拳相向,讓玉芃芃從心裏喜悅。她不僅找了個好男人,更是找了個有血有肉,熱血蹦流的烈性男兒。這人雖然老了,他的誌向、心態一點不老。


    人說,兩口子過日子,牙齒和舌頭也會打架的。


    毋行野和玉芃芃婚後牙齒和舌頭就沒有找到打架的機會。


    如果硬要找夫妻兩生活不合拍的地方,那就是跳廣場舞、一如婚前。每晚玉芃芃依然去跳廣場舞,毋行野還是像以前琚坐在石墩上觀看。隻是他看的更加專注,看妻子的舞姿達到了目不轉瞬,心飛神交的程度。


    玉芃芃硬拉他跳過那幾次,他的節奏感很強,雖然動作不太協調,節拍踏得還是很準的。


    不過,他不想跳。理論是:一部老機器,改變多年的運行規律,不是好的維護,而是加速它的損壞。你,是以動養身。我是以靜養身,現在讓我跳跳蹦蹦,隻是加快骨關節的磨損。


    毋行野的以靜養身方法很是特殊。每晚睡前,他都要盤膝打做,眼觀鼻,鼻觀心。他說是在調整呼吸,清除思慮。早上,站在陽台,他這是站馬步樁。手費力的伸出,又像拉著千斤重物收回。上下左右幾個方向都做,呼吸之間渾身的關節劈啪作響。做完後就像換了個人,精神煥發,全天都有飽滿的精氣神。


    玉芃芃好奇,也想練練。


    毋行野:盤膝打坐,你可以坐坐。站樁抓功,你就不要練了。它對你的關節損害太大,我可是從八、九歲練起的,習慣成自然了。


    幸福的日子過得很快,不知不覺,已經結婚半年多了。甜蜜的玉芃芃有了想法,她想紀念一下。這天,毋行野外出會老工友,中午不回來。因為心裏有事,玉芃芃就推辭沒去。


    毋行野出門後,玉芃芃就匆忙到超市采購食材。然後開始打掃衛生。她要等毋行野晚上回來,給他個驚喜。


    毋行野傍晚來到家,遠遠地就嗅到了飯菜的香氣。暗暗想到:我老毋真的好福氣,臨老臨老娶了個好妻子。


    進門,他先大喊了一聲:老婆大人我回來了。


    玉芃芃故意撅著嘴:邋了一天野馬,才回來?有功勞嗎?


    毋行野嘻嘻嬉笑著:我聞到香味了。


    饞貓鼻子尖,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毋行野撓了撓頭,想了一會:咱們結婚半年!


    虧你還記得,快洗洗手。咱們來一杯,慶祝慶祝?


    好嘞!毋行野嘴裏答應著,手腳麻利的洗手、揩幹,擺放酒杯和碗筷。豐盛的酒菜飄逸著香氣,滿屋子的其樂融融。


    老婆大人一手絕技,輕易不肯顯露,小菜做得的確是好!毋行野嬉皮笑臉的說。


    玉芃芃用筷子在他手上輕敲了一下:光顧著吃,家裏就沒什麽變化?


    毋行野霎目四望:老婆大人好勤快,打掃衛生了!辛苦!辛苦!


    我將角角落落,你平時不大動的地方都清理一遍。那些用不到的陳年爛穀子舊芝麻,都讓我扔了。


    啊!毋行野一聽驚得站了起來,慌忙向書房走去。聽得他抽抽屜翻東西的聲音,玉芃芃心底暗地好笑:他見到書稿被我整理的規規矩矩,一會還不得誇獎我!


    就聽得毋行野翻騰了一會,騰騰的大步衝來:我的舊信封呢?


    什麽舊信封,就是裝著一卷舊鋼尺的?讓我清理扔了?


    啊!毋行野頭上的青筋眼見的勃了的蹦起來:誰給你的權力,扔掉別人的東西?


    好心沒得到好報,就像一個肯定會得到誇獎的孩子,劈頭楞臉被訓斥,玉芃芃臉上掛不住,變了色:不就是一卷又鏽又爛,連數字、尺度都看不清的舊鋼尺嗎?值錢?想要,明天我給你買一打!


    胡鬧!毋行野大喊了一聲,怒氣實在沒地方出,揚起右手掌,狠狠地打在餐桌上。才買的紅木餐桌,被他硬生生的砍掉一塊。


    玉芃芃從小嬌生慣養,就是和劉誌宇鬧別扭的十幾年,也沒人這樣疾言厲色,對她蠻橫過。鼻子一酸,眼淚成串的滾落下來,悲悲切切的:你要是看我不順眼,就明說,何必打雞罵狗?要是嫌棄,就早說,現在分手還不算晚……


    話到了這個程度還能說什麽?隻能越說越離譜。毋行野鐵青著臉,轉身出門。咣當當的狠狠關門聲,整個樓棟都聽得見。


    毋行野耍性子走了,玉芃芃熱臉貼到了冷屁股上,越想越窩囊,大腦的思維特別活躍,平時想不到的事,全都湧上來:都說老年夫妻難結。


    平時朋友們說老年婚姻是瓷婚,經不得一點撞擊。表麵很好看的花瓶,輕輕一碰。垃圾一堆。


    男人沒有得到你的時候,要天可以許半個。一旦把你騙到手,從主人變奴隸。


    你說毋行野,人有人樣,才有才學,氣質修養無一不佳,怎麽都是假象呢?


    隻能同甘,不能共苦的婚姻注定不能長久,一步錯則步步錯,生活無法回頭,千萬不要用以後的懊悔來為現在的放肆買單。


    時間不長,玉芃芃想到的太多。多到她想抽身回到自己的連體別墅去。


    大丈夫和當則留,不和當則去。現代有身份、有地位的女性又何嚐不是如此。


    隻是,玉芃芃比一般的女人大度和睿智一些,在存留關頭,她知道邁出這一步的後果。一旦甩袖而去,還能再回頭嗎?


    說實在的,毋行野的確叫她割心剜膽。結婚以來的半年,是她今生最愉快的時期。輕輕易易的拋卻,她還真不忍心。


    就在玉芃芃內心翻江倒海之際,門聲輕響。毋行野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低頭耷腦,磨蹭進來,慚愧的坐在玉芃芃麵前。


    玉芃芃一賭氣,看也不看他一眼,扭轉身子,背對著他。


    芃芃,我錯了!原諒我這個二杆子脾氣吧!毋行野祈求的說。


    玉芃芃更使勁的別著臉,兩肩不聽話的抽動起來。


    毋行野心痛了,就是讓自己挨上二十大棒,他也不願看到玉芃芃的哭泣。


    他小心的捧起玉芃芃飄逸的長發,在兩個手掌心裏揉搓,長發裏已經有了幾根白發:嗨!好日子不過,自尋煩惱,我這是……如果說什麽是懊悔,毋行野心裏現在油煎火燎的味,就是後悔。


    他站起來,低頭想吻吻玉芃芃的頭頂。玉芃芃一揮手,將他隔在一邊。


    芃芃,你不能原諒我嗎?我拿個東西給你看看,也許你就會理解了我。


    說著,他走進了書房,聽得抽屜響。晰晰索索的從紙堆裏拿出什麽東西。


    芃芃!你看看我寫的這個草稿,也許你就會明白,我無故發怒的原因。小說裏吳慶業就是我的原型,雖說逝者已矣,但是曾經經過的,歲月還沒有風化完青春的印跡。


    玉芃芃沒有轉身,更沒有接過來看,她心裏的怨憤仍然在膨脹著。


    哦,你不看!我念給你聽,好嗎?


    頓了頓。毋行野聲音低沉的念道:


    一九七六年的雪下得特別早。元旦沒過,雪越發的大了起來,滿地都是沒膝深的雪。


    一月八號,毋行野一大清晨從夢中醒來,隔窗望去,除了茫茫糊著玻璃的雪,還聽到一陣陣讓人心碎的哀樂。


    是時,正是毋行野在礦務局報社學習通訊報道結業的日子。


    離開廠子已經一個多月了,他分外想著廠裏的人,特別想念的是,讓他夢中醒來,就久久難以入睡的林瓊玲。


    和林瓊玲的愛情來得很奇怪。這兩人的背後都有大群的追逐者,當時工作、技術、人品都十分出色的年輕人,視為神聖的愛情,竟來源於一卷鋼尺。


    一年前,為了全省工業生產的需要,作為唯一提供工業食糧的煤礦驕子,礦務局為了增加煤炭生產能力,進行了重大調整。將三個正在新建的煤礦基建隊伍,充實到幾個負有重要生產任務的礦井,基建任務交給中字頭的專業基建隊伍。


    傳言已經很久,遲遲沒有實施。本來滿腔熱血,想方設法加快基建速度的礦工,人心散了,每天工作不再分秒必爭。拉大呱的時間多了起來。


    今天,雖然還是寒冬臘月,暖流的影響,天氣出奇的暖和。八點多鍾了,機電科的工人沒有像往常圍著大火爐,烤火學習,等待分配當天的生產任務。而是三五成群的倚著車間東麵的牆,東拉西扯。大家心裏都明白,第一批一線搞掘進的昨天已經動身去新的單位。作為第二批的機電和後勤人員的分配,應該會很快到來。


    果不其然。九點多支部書記通知,全體人員開會。


    分配的結果讓大家基本滿意。支部事前做了充分的調查,知道有些人想分配到離家比較近的單位,有的人想分到待遇比較好煤礦生產一線。


    毋行野分配到了局屬的承擔基建任務的工程處。這是一般人不太願意去的單位。因為各方麵的待遇,比生產礦井差一些。


    毋行野很高興,那裏距父母居住的煤礦工人宿舍,相對較近,業務嗎,也不是很陌生。


    作為一個年輕人,吳慶業是很愛動腦子的。在新建礦井建設期間,他既找書看,也對井筒內部設施進行了研究。


    可以這樣說吧,基建井筒裏的提升、排水、壓風、通風的設備布置,安裝方法和部位。閉著眼睛,他都能操作。


    新單位的業務性質和原單位相差不大,自己原先下功夫掌握的知識沒有白費。這是吳慶業很高興的原因。


    隻要愛動腦子,不怕出力氣,出色的年輕人,到哪裏都會很出色。毋行野在新單位,很快嶄露頭角。大會小會發言有他,領導表揚有他,打突擊攻關鍵更是少不了他。由於技術比較全麵,毋行野還被任命為,青年突擊隊隊長。


    到老了的時候,毋行野絲毫沒對那時候,傻不拉幾的出力幹活懊悔過。他認為那是自己生命最充實的時候,青春沒有白度。


    的確那是毋行野的高光時刻。走到哪裏,除了小夥子們的尊敬,還有眾多姑娘火辣辣的目光。


    機電科本來就是女性職工比較集中的地方,再加上工程處從事後勤工作的女職工。毋行野所處的環境,應該是鶯歌燕舞,百花盛開。


    毋行野的情路如何?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人字怎麽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曉愚在小說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曉愚在小說並收藏人字怎麽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