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大雪,年末初春。


    鬱鬱蔥蔥的竹林披上了被厚厚的積雪掩蓋。


    小道觀門口的石階下,積雪足有膝蓋深,深一腳淺一腳,寸步難行。


    不過幸運的是,道觀裏麵的兩個年輕人都有些懶,也完全沒有出門的打算。


    兩個人各捧著一壺熱氣騰騰的茶水,坐在屋簷下,看著大片雪花飄零散落,從天空落到人間。


    外麵的世界落雪紛紛,道觀裏閑適安寧。


    顧汐閑著無聊,就默默的問了一句。


    “你說為什麽會下雪?”


    顧白水想了想,說:“因為冬天的氣溫低,雲裏的水汽靠在一起,就凝固成了雪。”


    “哦。”


    顧汐點了下頭,仰起臉想了一會兒,又問:“那為什麽雪會從天上飄下來?”


    顧白水沉思片刻,又回答道:


    “因為冬天要過年,雲裏的雪花吃得太多,它們長胖了,雲撐不住,就把都它們丟了下來。”


    顧汐愣了一下,眨著眼睛,心想還能這麽解釋?


    她遲疑半晌,反問道:“雪就不能自己減減肥嗎?”


    顧白水默默的喝了口茶,懶散的回答道:“不能。”


    “為什麽?”


    “因為雪減了肥就不是雪了,它會在春天變成水汽,成為雲的一部分。”


    這個說法好像有些稀奇古怪的歪道理。


    但顧汐覺得應該不是道觀裏這個懶散少年想出來的,他不像是會想這些無聊問題的人。


    事實也的確如此,這個說法的前半句,來自山裏的另一個少女。


    顧白水眯著眼睛,感受著冷風吹進庭院。


    道觀外銀裝素裹,他有些餓了。


    “我覺得不是這樣。”


    耳邊傳來了顧汐的聲音,她蹙了蹙眉頭,不太認同這個說法。


    顧白水問:“有何高見?”


    顧汐托著臉想了想,輕聲說道:“可能是因為冬天太冷了吧。”


    “然後呢?”


    “冬天太冷,大地凍的梆硬,天上的雪看土地可憐,就給它套了一件厚點的裘衣。”


    顧白水眼皮動了動,“雪會融化。”


    “是啊。”


    顧汐眼睛幹淨,自語道:“天氣變暖,雪就離開了,它們隻是短暫的靠在一起,然後各走各的路。”


    雪花飄進屋簷,顧白水若有所思的抬起頭。


    顧汐的說法,聽起來好像更輕鬆簡單些。


    雪和大地本就是獨立的東西,人也一樣。


    ……


    一晃眼,五年的時間過去了。


    顧白水忘記了輪回劫和師傅,也忘記了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目的。


    他隻是托著一副虛弱的身體,在道觀裏靜靜的感受著……自己身體內流水的聲音。


    不是血液,隻是一種神秘的液體。


    那種神秘液體在一點點的侵蝕吞咽顧白水身體裏的血,占據也代替了血液的作用。


    顧白水能感受到,這股液體並沒有惡意,而且還有些許的熟悉。


    這似乎是一種生命層次的進化和蛻變,有利無弊。


    有個道人說過,顧白水要在這個道觀裏待五六十年的時間。


    他本以為這是一個老家夥的胡語,但現在顧白水發現好像是真的。


    五六十年的時間,剛好能讓身體裏的液體遍布全身,再然後可能會長出一粒種子。


    新生的災厄嗎?


    顧白水想著,知天水的天水,夢星河的星河,自己的災厄可能得叫「白水」吧。


    聽起來好像太平淡了,或者叫……「泉」?


    ……


    第十個年頭。


    青城鎮遭遇了馬匪。


    一群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凶殘惡徒,洗劫了青城鎮。


    他們搜刮了很多東西,卻還是滿足不了心中的躁動和貪欲。


    於是三四個馬匪把目光落在裏城外竹林,那座小道觀裏。


    那天下著雨,道觀外很熱鬧。


    兵刃相接,嘶吼和慘叫聲此起彼伏。


    顧白水站在屋簷下,聽著門外的聲音,眼神落在裏木門虛掩的縫隙上。


    雨下的很大,過了好一會兒,一隻染血的手搭上門閂,從外麵推開了門。


    顧汐渾身濕透,有雨水也有血水,她額發緊貼著皮膚,拖著無力的身體,踉踉蹌蹌的坐在了屋簷下。


    她受傷了。


    不致命,但很痛。


    道觀外躺著幾具屍體,血水和雨水混雜,泥濘肮髒。


    顧白水也坐在了屋簷下。


    石階有點兒涼,他就坐在了門檻上。


    兩個人沉默了很久,氣氛有些說不出的奇怪。


    最終還是顧白水眼簾微動,先張開了嘴。


    “這不像你,也不像我。”


    顧汐看了他一眼,抿著嘴角,一言不發。


    她隻是很疼,不願意說話。


    顧白水就隻能自說自話了。


    “如果我是你的話,我一定會把我丟在道觀裏,自己藏起來,等著馬匪離開後,再回來看看。”


    “如果還活著,就沒什麽事,如果死了,就幫忙收個屍。”


    “你和我有些像,是貪生怕死的人,能做到這些已經是仁至義盡。”


    顧汐點了下頭。


    顧白水垂首問道:“所以為什麽呢?”


    “為什麽會發生這事?”


    馬匪是從哪兒來的?


    顧白水察覺到了一絲怪異。


    有人是這樣,習慣了被人算計,遇到危險有人擋在自己身前,這個人就一定有所圖。


    特別是一個本來就很貪生怕死的人。


    坐在屋簷下的顧汐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她看著血水順著手指流下,滴在了石板上。


    “你師傅說是想毀了你。”


    嗯?


    顧白水怔了一下。


    他倒不是對於“師傅的好心”感到意外,而是對於她突然冒出這句話感到疑惑。


    就這麽把話都挑明了?


    為什麽?


    “因為我做不到。”


    顧汐擦幹淨了手臂上的血,然後看著顧白水說道:“你相信我喜歡你嗎?”


    顧白水搖了搖頭。


    “那你喜歡我,或者是別的什麽人嗎?”


    顧白水頓了一下,又搖了搖頭。


    “我也是這麽想的。”


    顧汐笑了笑,說:“我也不相信,不相信你和我會有什麽特別的感情。”


    “咱倆好像都不是什麽正常人……怪獸和怪獸的感情,是麻煩的組合。”


    “什麽是怪獸和怪獸?”


    “兩個對感情不敏感,比較奇怪的人。”


    顧汐說:“或者是心裏有更重要的執念,我想回家,不清楚你是什麽樣。”


    顧白水點了點頭,他還是沒想起來顧汐是誰。


    但顧汐似乎記起了很多事,有一個道人揭開了她的記憶。


    顧白水眼簾微動,又問:“我師傅說了什麽?”


    顧汐回憶了一下,然後就把道人說過的話大致複述給了他。


    顧白水坐在門檻上,思考了很久,長長的歎了口氣。


    “那老頭子說的話,也不能全信,九真一假,祂不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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