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


    三先生沒否認,證實了顧白水的猜想。


    “隻有幾個時辰的時間,能把門窗修好就不錯了,咱家是遭賊了嗎?怎麽能亂成這副樣子?”


    竹椅上的灰衣人歎了口氣,言語中抱怨不停。


    他隻睡了一覺,睜開眼從洞府門前醒來,推門而入,一片狼藉。


    三先生還以為是自家遭了賊,沒辦法隻能捋起袖子打掃了一遍。修好圍欄木門,收拾好草木盆栽,他坐在竹椅上開始修補木椅。


    洞府外地動山搖,三先生也無動於衷,專心致誌的縫縫補補,直到被顧白水找上門。


    “我知道我是假的,這種情況也一定是師傅早就做好安排。”


    三先生平淡的說道:“但如果你想問我是怎麽來的,山裏還有沒有其他的‘顧白水’……就完全不清楚了。”


    他很成熟,將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如實相告,毫無保留。


    顧白水也相信自己,因為他在三先生的身上感覺到了那股熟悉而擺爛的氣味。


    這家夥沒下過山,沒經曆過後來的故事,所以對世間一切都沒什麽興趣……紛紛擾擾與他無關,末日之災也躲不掉。能多活一會兒是不錯,但如果非要死的話,他隻希望死的體麵點兒,別那麽狼狽。


    顧白水曾經經曆過類似的心境:


    在夢裏活了太久,現實會變得模糊不清,彼時的自己對長生時常感到疲憊,摸不透死亡、夢境和現實三者之間的區別。


    久而久之,他就會經常想死,很清醒的想死。


    這是最普通的一種長生病症,也是最難根治的一種。


    “那你還有什麽用嗎?”


    顧白水問三先生,語氣很自然。


    那家夥懶散的躺在搖椅上,前後搖擺想了一會兒,說:“我好像還有點兒用。”


    顧白水歎了口氣:“說來聽聽?”


    竹椅停頓,三先生慢慢直起身子,把視線放在了顧白水的臉上。


    許久,


    他摸了摸下巴,很認真的說道:“你有沒有發現一件事。”


    顧白水問:“什麽?”


    “下山之後的這些年,你好像變了不少。”


    顧白水皺起眉想了一會兒,也慢慢的點了點頭:“好像是……好的,還是壞的?”


    “大部分是好的,小部分是沒那麽好的。”


    過去的三先生保持著一個“平穩的跟死了一樣”的心境,所以他很容易就能看清楚很多東西。


    從某些角度,比日後經曆了很多的顧白水看得清楚。


    顧白水坐在木椅上,眉頭輕皺,默默的思考著。


    三先生屁股下坐著晃動的竹椅,看上去卻比顧白水穩一些。


    他目光平和,看著多年後的自己,似有所察。


    “朋友,你經曆了太多事了,這些事有好有壞,接連不斷的到來……卻沒給你留下停頓思考的時間。”


    “我們倆的心境是兩湖水,我是死的,你是活的,可死水有死水的好處,活水也有活水的缺點。”


    “當一湖水死了的時候,不管湖邊出現什麽東西,都難以觸動整座湖麵……但當湖水活過來之後,稍有外界觸動,就很難清澈澄明。”


    心死之時,總能旁觀者清;


    心跳如麻,便容易當局者迷。


    顧白水下山之後,一路顛簸凶險,從洛陽到長安,從妖域至北原。


    他一直在趕路,一直在經曆故事,卻始終沒有一個停下腳步讓湖水恢複平靜的時機。


    山下的故事讓顧白水活了過來,卻也把太多的情緒和秘密塞進了湖底,心不靜,意難平。


    他看不透長生禁區內師傅留下的謎團,也不清楚該如何從這團迷霧中走出去。


    幸好,也是恰巧,


    顧白水回家,遇到了過去的自己。


    他們都還有時間,去思考一些路上被忽略的事情。


    這是和自己的合作。


    ……


    “我知道你下山之後的事,”


    三先生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這裏有你經曆過的記憶,開始的時候沒那麽清晰,現在記起了不少。”


    顧白水點了點頭,也讀懂了三先生遞過來的暗示。


    「山裏的顧白水們不是很久以前就被師傅埋好的,它們大都和三先生一樣,剛剛誕生不久。」


    剛剛誕生不久,很重要。


    這樣一來才能解釋清楚,為什麽三先生會有顧白水下山之後的記憶。


    「這不是老頭子布好的局,是顧白水回山後,引發了一些不可知的怪事。」


    “我從你那裏來,而且……很可能正在接連不斷的誕生。”


    三先生想明白了這個道理,轉念一想,又記起了另一個“同類”。


    “墳裏的那個少年,你怎麽想?”


    顧白水眼簾微動,思索許久,給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答案。


    “我覺得,長生墓和墓穴裏的我,才是師傅留下的真正騙局。”


    三先生問:“何解?”


    “太順利了,太巧合了,就像有人故意引導我,找到長生樹,挖開長生墳,然後去見那個提前準備好的少年一樣。”


    顧白水平靜的說道:“我確定墳中的少年是師傅騙我留下的自己,祂在我挖墳的時候,動用了禁忌的帝術……在墳中造一個胚胎,隨著墓外的我而長大。”


    “久而久之,墳裏的東西變成了年輕的我,學會了三道仙氣,還學會了墓劍和各種術法。”


    “但有一樣東西,他學不會。”


    「災厄,白水」


    白水災厄不可能憑空誕生,它是世間獨一無二的存在,墳中少年就算在禁區裏憋幾十萬年,也不可能找到白水。


    “所以隻有一種可能……長生樹隻抽打了手背,虛鏡恰好墜在無字碑上,白水飛濺落入其中,融進了墳中少年的體內。”


    “自此,那個少年才真正的變成了我,他和眼裏的白水,都是師傅留給我看的。”


    三先生似有所思,問:“為什麽?”


    “因為師傅想讓我去猜測,想讓我認為……漫山遍野的顧白水,都從墳裏長出來,他已經安排好了一切,我接下來做什麽都是無用功。”


    徒弟不是獨一無二,但其實,白水真的是獨一無二。


    長生墳和無字碑存在的意義隻有一個:


    讓顧白水相信自己能被複製,所有發生的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他才會主動去漫山遍野的尋找真相……從而,忽略身邊的某個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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