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全在花海中無聲的笑著。


    花瓣錯落飛舞,墓園死寂幽靜。


    被花海簇擁的中年人是一隻走入暮年的醫生,這一輩子經曆了太多,骨子裏隻剩下了清醒且瘋狂的淡漠。


    隻可惜,


    這具身體似乎有些年邁了,時常會滋生出深入靈魂的疲憊感。


    劉全大概知道這是為什麽,


    很多年前,它從人族的古書裏學到了一個道理:“天道萬物,皆有定數,積福長壽,虧德損命。”


    這句話的意思是:


    “萬物生靈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天道確定好了該什麽時候離開,所謂定數,是指一輩子要經曆的災劫,也是壽元的終點。”


    “不過定亦生變,積攢福報,能延長壽命,做虧損陰德的惡行,會讓自己的壽命更短。”


    過去以往,還算年輕的劉全對人族的這兩句話嗤之以鼻。它認為死活掌握在自己的手裏。醫生該有一個清醒的腦子,怎麽去相信那些虛無縹緲的福報和災劫?


    那和巫醫神棍又有什麽區別?


    “積福長壽,虧德損命”,這八個字不過是世俗君主和教派為了操縱百姓,固化思想而宣揚的蒙昧觀念罷了,弱肉強食才是這個世界最赤裸根本的法則。


    但這是劉全年輕時的想法。


    隨著年紀增長,身上背負的殺戮和罪孽逐漸積累……某一天,中年人忽然發現了一個殘酷的事實。


    或許“積福長壽,虧德損命”,這八個字,並不是講給貧民百姓聽的。


    而是某個曆史上的存在,留給「醫生」整個災厄族群的命運預言。


    “隻有積德行善,才能活的長久。”


    天道孕育出「醫生」,把救死扶傷的使命放在了「醫生」這個族群的肩上。


    醫生做善事救人命,對天道來說才有價值,才能活的更長久;反之,醫生變成劊子手,就化為了天道厭惡的對象,冥冥之中會加速一隻醫生的生命進程。


    劉全讀懂了這個道理,在它即將麵對死亡的時候。


    它快死了,能預感到死亡的陰影正在靠近,殺戮太多,命數折半。


    劉全可能會是醫生災厄這個族群曆史上,最短命的一個存在。


    醫者不能自醫,劉全沒有太好的辦法,隻能用寂靜林種植園裏的草藥,給自己吊命。


    它沒辦法離開這裏……直到某個年輕同類的到來。


    ……


    “什麽?”


    顧白水抬了抬眼,中年人對他伸出了一隻手。


    “你的一滴心血。”


    劉全沒什麽表情,隻是平淡的看著顧白水。


    墓園的氣氛稍稍低沉了些許,風聲停了下來。


    心血是心頭精血,對於修士而言是整具軀體的氣血源頭,沒有人會願意把自己的心血交給別人。


    但顧白水隻是想了一會兒,就伸出一根手指點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一滴紫紅色從皮膚下慢慢滲出,心髒陡然停止了一下,顧白水的臉色悄然泛白,虛弱易見。


    他伸手把自己的心血給了中年人,很聽話,很老實。


    這不是顧白水過去的行事風格,一個從不願意吃虧的主突然變得老實本分了起來……事情就沒那麽對勁了。


    劉全倒是沒感覺到什麽,他和顧白水之間處於不對等的關係,當然也沒有反抗的理由。


    中年人拿到了自己需要的東西,轉身走向了墓園門口。


    顧白水側頭,看著那人的背影,問:“還有下一座墓園嗎?”


    “沒了。”劉全說:“回村子。”


    “吱嘎~”


    鐵門打開關閉,中年人漸行漸遠。


    空曠寂靜的墓園裏,隻剩下了顧白水獨自一個人。


    他靜靜的站在原地,低垂眼簾,沉默了許久,然後慢吞吞的移動腳步。


    顧白水不緊不慢的在紅色花海中遊蕩,走到一座土墳前,下麵埋著一具紅毛的屍體。


    墳頭搖曳著猙獰詭異的紅毛屍花,花瓣微微張開,裏麵沒有花蕊,有一張閉著眼睛的模糊人臉,觸目驚心,瘮人發麻。


    顧白水盯著人臉,沉吟許久,然後蹲下身貼在屍花的根部,開始對著空氣神經質的竊竊私語。


    墓園裏明明隻有他一個活人,顧白水好像在和某一個看不見的生靈交流,談判。


    再過不久後,


    顧白水離開了這座死寂的墓園……把自己的一部分影子留在了這個地方。


    墓園裏響起了微弱的流水聲,


    一滴黑水沉進泥土裏,落在紅毛幹屍的頭骨上。


    ……


    “當~當~”


    火車到站,劉全和顧白水回到了村莊。


    他們兩個人之間保持了無言的默契,各回各屋,把兩座墓園裏發生的一切都放在了外麵。


    就這樣,村莊渡過了一段平靜的時間。


    劉全沒再來找過顧白水,這個中年人的大部分時間都縮在宅院裏,足不出戶,偶爾才會搭上火車,外出采藥。


    顧白水更是深居簡出,把門窗緊鎖,也不知道在屋子裏倒弄些什麽。


    偌大的村莊,似乎隻有一個閑人。


    陳淺抱著各式各樣的花在村子裏走來走去,把花栽進了每一戶屋子前院的花壇。


    這是陳淺在村莊裏的工作,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某一日,


    陳淺捧著花籃,來到了這條街的最後一戶,顧白水的住所。


    出乎意料,顧白水今天也沒有自閉在屋子裏,而是走出房門,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


    傷勢已經痊愈了。


    多虧了黑水租客的陰陽不死藥,那條枉生魚的作用。


    顧白水撕開幹癟的果皮,取了一些黑漆漆的果肉和汁液,吞入腹中,濃鬱的不死物質迅速蔓延到全身各處,如甘雨仙露治愈了體內所有暗傷,隻一小口,就痊愈了。


    真正的不死藥,果然具備“生死人,肉白骨”的恐怖效用。


    “我能進來嗎?”


    隔著圍欄,陳淺仰起臉頰,看著台階上的顧白水。


    視線交錯,一大一小兩個人對視著。


    “劉叔今天出門了,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


    陳淺眼睛不眨,對顧白水說了這麽一句話。


    顧白水也點了點頭:“我知道,剛走不久,我剛剛從窗裏看見了。”


    “所以,我能進來嗎?”


    陳淺再次問了一句,有些奇怪的認真。


    顧白水注意到了。


    這個少女,是在劉全離開後來的……來的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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