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康宮。


    樂宜郡主怔忪了片刻,第一次體會到心緒大亂的感覺。


    似乎是對於太後所告知的真相仍然難以接受,縱使極力壓製情緒,言語間聲調仍微微顫抖:“他、他當真為那小娘子做到至此?”


    什麽挾恩圖報,什麽早有婚約,為了求娶一青樓花魁,他竟移花接木!


    真正的薑娘子早就魂歸幽冥了……


    皇權至上,要查一個人什麽查不出來,當東廠是吃幹飯的麽。


    本想查查謝雲霽有何把柄能夠以此要挾他娶樂宜郡主,查了半天在官聲上可謂是清白的很,順帶著查一查他那未婚妻薑瑤,誰知一查竟查出此等秘事來。


    光風霽月的狀元郎,溫潤端方的謝翰林,竟為一女子做下如此惡事。


    太後正欲勸什麽,還沒開口,樂宜的眼淚就滾滾落了下來,止不住的哽咽。


    “他、他怎能如此做!”她尖著嗓子嚎叫,哭的肝腸寸斷,全然顧不得什麽皇家儀態了。


    倒不是覺得謝雲霽這件事做的陰毒,處置一個人對於龍血鳳髓的郡主來說不算什麽,平日裏哪個奴才伺候的不對付了,說殺就殺了也沒什麽大礙。


    她在意的是謝雲霽明知做這件事要承擔的風險、可能付出的代價,卻還是處心積慮地使出渾身解數不可為而為之!


    他向來冷靜自持,對她有禮相待卻難掩涼薄,原來他的一腔熱情都給了旁人了!


    那人是秀外慧中的大家閨秀她都意難平,更別提那女人是最下賤的賤籍,竟是個人盡可夫的窯姐兒!


    與其說是憤怒失望,不如說是得知這一切後方知自己全然沒有希望的絕望。


    若說曾經還能夠騙自己,現今真相赤裸裸在眼前,樂宜隻覺得心都灰了。


    情愛這東西就是如此涇渭分明麽?


    樂宜郡主的眼淚止不住地掉,自從父親祿親王亡故後,就再沒有這樣哭過。


    太後看得直心疼,抬手撫著她的後背,歎道:“你一個郡主,哀家又給足了你比得上公主的體麵,何必執著於謝翰林?”


    “這謝雲霽竟做出如此惡事來,真是好大的膽子,既然他如此不惜福,哀家這就去皇帝那讓他知道知道自己選了個什麽人!三元及第又如何!”


    郡主止住哭泣,嗚咽道:“別去,母後別去。”


    郡主臉色蒼白,太後若是真將此事告知了聖上,那就全無轉圜餘地了……


    世家大族,乃至內廷後宮,誰的手又能保證是幹淨的?但若是將這樣的惡事擺上台麵來,當麵鑼對麵鼓,少不得上綱上線。


    謀害官眷、欺男霸女……


    哪一條能跟翰林學士沾邊?


    如今聖上禮重文人,之所以看重謝雲霽,一是因為他乃文人精粹,二則是他為人沉穩內斂,既清且正。


    這件事要是讓聖上知道了,且不論他往後官聲如何,這輩子就毀了呀!


    難道要為了那麽一個女子毀了他?!


    樂宜恨自己被對謝雲霽熱烈的愛意蒙蔽了眼睛,如今看清了卻還是難以從自己織就的網中掙脫!


    她的胸口悶悶的痛了起來,簡直要瘋了。


    他是個傻瓜麽,難道不知道和她在一起才是富貴無邊百歲無憂的選擇麽?!


    謝雲霽哪裏是像謫仙,簡直就是謫仙,為了那麽個賤籍女子甘願墜落到地獄裏!


    樂宜郡主心裏狠狠纏鬥,若是將此事揭露,能夠毀了他的婚事不假,但也會將他與她徹底了斷……


    若是,將此事按下呢?


    太後眉心微攏,“不告訴皇帝?”


    也是,其實這不算什麽大事,他願意娶誰就娶誰,又沒有欺君,何況那薑通判能將那女子送入謝府,定是已經知曉了此事。


    若是他與謝雲霽串通好說辭,真上台麵上辯白,黑的說成白的,大事化小 小事化無也無不可能。


    太後是經過風浪的人,在宮闈中生存了幾十年了,見過太多事,深知沒有什麽是絕對的,很多時候看著有利於自己的,或許也能變成奪命的尖刀。


    何況告發謝雲霽,能有什麽好處?


    謝雲霽登閣拜相平步青雲是早晚的事,有了這個把柄,就不必擔心他往後難以鉗製。


    在皇帝麵前多一個能為自己說話的人,比告發他得益太多!


    “好孩子,你竟愛他至此麽?”太後雍容的臉上帶著和藹的笑意,伸手將樂宜攬過,“你若是決定了,哀家便依你。”


    “男人重感情難得,但謝翰林竟是個糊塗的,放著好好的郡主不要,竟要抬個賤籍女子當正妻?這要是讓人知道了免不了受恥笑,誰家把玩物當盤菜?”太後道。


    樂宜聽了難免不自在,但很快就應道:“母後說的是,女兒想著謝翰林今日能對那樣的女子待之以禮,哪日若是回過味來,會不會也對女兒愛護有加?”


    “倒還顯得他深情了?”太後笑道,仿佛方才的色厲內荏是假象,她寬慰道,“你若能想得開是最好,十日後他就要成親了,到時你可別哭鼻子。”


    十日後……是他的婚期!


    她無能為力,無力回天。


    他鐵了心要娶那女子!為她改命途、且自新,可他可想過自己能否有苦海回身的那一天?


    她亦是迷途中人,望哪天能夠悟蘭因。


    樂宜郡主不敢去想十日後是個什麽樣的場景,下了定,過了六禮,他就是別人的丈夫了!


    無法想象他那般如皎月般無瑕的人穿著新郎官的吉服是個什麽模樣?


    若是新娘是她就好了……


    她現在算什麽呢?以後她與他算什麽?


    她突然有些駭然,才意識到她竟從未想過放棄與他糾纏,即使他即將成為別人的新郎!


    雨不知何時下了起來,冷意順著窗欞絲絲縷縷湧入室內,雨霧中的宮室雕梁畫棟,在她看來卻是一片愁雲慘霧的景象。


    樂宜手腳冰涼,忽然打了個寒顫。


    她願意等,有了這件事,不怕他再在她麵前風輕雲淡!


    太後為她緊了緊交領,慈愛的目光中隱藏著算計。


    樂宜止住了眼淚,臉上卻有淒寂的神色,她忍著心中的疼痛,恨恨道:“我知道了他的秘密,料他也不敢再對我冷眼相待。”


    熬吧,熬過了他的大婚,再做打算。


    她會常記他的好。


    思念清清漣漣水中月。


    更愛濃烈灼心不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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