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麽呢?”六皇子蕭慎問。


    出了雲京,到了冀州地界,本分兩路往儋州去的二人就會和了。


    如今蕭玹在北境建功立業,蕭慎哪能坐得住,便自請成了修建運河的禦史。


    謝雲霽回過神,“沒想什麽。”


    他少年時就曾遊曆大昭大江南北,多則一年,少則月餘。


    從未像現在這樣想要回家去。


    他開始了對她瘋狂的思念。


    他在心裏告訴自己,這次回去之後就再也不離開她了。


    “你和你那小娘子,挺好的?”蕭慎問。


    謝雲霽忽然想起她得知沒有懷孕時黯淡的神色。


    “挺好。”他言簡意賅答道,並不願多說這個話題。


    自從他意識到自己對宋旎歡有情的那天起,對過往的他曾無意對她做下的那些事,就刻意逃避。


    他甚至都回憶不起來自己怎麽就叫人給她喂了絕嗣的藥。


    她流落教坊司後又被賣到了馥嬈庭,他想看看她跌落到塵埃裏後的模樣,想看看她還能不能像以前那樣發著光。


    可她眉眼平靜,麵對老鴇和凶神惡煞的龜奴,沒有委屈和諂媚,也沒有對身份驟然改變的不甘。


    她平靜地接受了她即將麵對的生活。


    他回去之後在夜裏輾轉反側,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揮之不去,涼薄、淡漠,偏比那些媚眼如絲的女子要勾人的多。


    他忽然有個想法,不能讓她再墜落下去,在那樣的醃臢地方若是再有孕,多麻煩。如果她以後注定是他的棋子,最好幹幹淨淨的,別有什麽拖累。


    彼時他並沒有想要娶她。


    從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讓他嚐到了嫉妒的滋味,他那時還分不清這種滋味和對謝檀的恨有何不同。


    他記得在離開雲京的山路上,還是個少女的她一邊把自己身上的珠玉、釵環拆下,一邊塞到謝檀懷裏,她忍著眼淚對謝檀說著些什麽,回頭看向他的時候,她漆黑的瞳孔涼涼的,紅唇微微上揚,帶著明顯的嘲諷。


    看著謝檀隱去的背影,他恨的牙癢癢。可抬眼看見她,他心癢癢。


    這種感覺令還是個少年的他第一次感覺到失控,他不敢細想那種懸而未決的就要脫韁的失控感到底是什麽。


    隻想趕緊切斷混亂的思緒,脫離掌控會讓他覺得不安和煩躁。


    他喜歡掌控一切的感覺,包括掌控一個人的命運。


    現在回憶這些過往,他好像沒有做什麽,卻又比做了還覆水難收。


    他也深刻的體會到,人真的是會變的,比如他現在就後悔當初的袖手旁觀。


    如果他得知她被青樓買走後能拉她一把呢。


    可他沒有。


    就惡趣味地看著她在泥沼裏沉淪,看著謝檀急的團團轉。


    看著他們二人似乎都向命運低了頭。


    一想起他讓她在那種地方生生挨了三年,他就有種喘不上氣的感覺。


    他無意間犯下了無法彌補的錯誤。


    謝雲霽自出生起就是天之驕子,不知這種感覺叫做——“悔”。


    它堵在心裏,堵的他死生不能。


    “那頻伽浮玉,到底是什麽意思?”謝雲霽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竟有幾分虛弱,“給太後祝壽這事兒明顯就是個幌子,他想幹什麽?”


    “你那小娘子太勾人了唄,叫他看了一眼就惦記上了。”蕭慎笑道,“你成婚快兩年了吧,怎麽,還沒膩?”


    看他臉色變了,蕭慎又揶揄道:“那頻伽浮玉是領懿旨辦差去的,若幹出什麽荒唐事豈不是打皇後的臉?這你都想不明白?關心則亂啊,你且放寬心吧!”


    看著謝雲霽明顯鬆弛了下來,他沉默片刻又道:“你把她送進窯子又接出來,一收一放好手段,怎的現在……”


    “我沒有。”謝雲霽倏地打斷他,目光晦澀又鋒利,他壓低聲音道,“宋尚書之事……我沒有插手。”


    沒有插手這四個字就很微妙。


    *


    自從謝雲霽走後,宋旎歡總是覺得冷。


    在居室裏坐一會兒、在床榻上躺著,在傍晚時候無意識地發呆,就手腳冰涼了。


    她知道,這是對謝雲霽的思念。


    可思念並不純粹,她清晰的知道這其中有怨。


    怨他什麽都不說就走。


    可這種怨,難以被人接受,她便不說。


    好在白日裏的忙碌衝淡了這份思念。


    忙什麽呢,當然是給太後刺繡。那頻伽浮玉當真是經常來,也忒把討好人的差事放在心上了。


    得虧是魏夫人與她悄悄說了此人的惡行,要不然真要被他人畜無害的外表騙過去了。


    “少夫人,頻伽郎君已經在花廳等著了。”婢女提醒道。


    他來的倒是早,都說無利不起早,他這是有多大的利在吊著他啊……宋旎歡腹誹著,剛起身準備朝花廳去,又想到什麽返了回去。


    方才藥太燙了,晾著晾著居然忘喝了。


    她捏著鼻子將苦澀的湯藥一口氣灌了下去,婢女遞來甘杏,她卻擺了擺手,“不用不用,別影響了藥效。”


    今日約了一眾命婦們齊聚謝府花廳,為太後娘娘祈福刺繡。


    宋旎歡到的時候頻伽浮玉正懶懶地坐在圈椅上,百無聊賴地等著她。


    “見過頻伽少丞。”她垂首行禮道。


    “浮玉。”他道。


    宋旎歡知道拗不過他,便道,“浮玉郎君。”


    他細長的眼睛眯著,看著她時是複雜的令人心驚的目光,再仔細看去,他卻又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


    “少夫人是病了麽?”頻伽浮玉眸光微動,忽然道,“我鼻子靈,你可別瞞我。”


    宋旎歡心中一凜,這人是狗鼻子麽?!那利於有孕的藥就一個缺點就是味有點大,也怪她,應該早點喝了的。


    正思索著怎麽開口糊弄他,簷下婢女過來通報樂宜郡主到訪。


    宋旎歡暗暗思忖,樂宜郡主曾癡戀謝雲霽的傳言她不是沒聽過,隻是成婚這麽久了,她都快要將此事淡忘了去……


    給太後繡萬壽圖的名單中並無郡主。


    不知她來做什麽……


    宋旎歡不安地抬頭,就看見頻伽浮玉正望著她,那目光清冽,叫人莫名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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