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旎歡垂著頭,唇角勾起一絲笑意。


    這一來二去,誰都看出頻伽浮玉對謝少夫人不一般。


    頻伽浮玉是何等人,毒舌傲嬌又不好惹。


    如此一來再沒人來招宋旎歡。


    但話題到底牽扯到了孩子,這些婦人就停不下來了。


    討論自己的孩子、妾室的孩子,誰生不出孩子。


    宋旎歡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郡主的聲音不大,但剛好在場的人都能聽見:“前陣子三哥哥得了一對雙生子,歡喜得不得了,宮中設宴慶賀,子澈哥哥見了那雙生子喜歡的緊呢,眼睛都挪不開,他與我說他都不敢妄想雙生子,能得一個都是好的。”


    “薑氏,不孝有三 無後為大,你可不能讓子澈哥哥陷入不孝的境地啊。”郡主淡淡道,直呼她為薑氏,與其說不願承認她謝夫人的身份,倒不如是君上對臣婦的提點,“可沒人讓我來嚼這舌根,我和頻伽郎君一樣最是實在,想到什麽就說什麽了。”


    “臣婦明白。”她並不爭辯,躬身垂首道。


    *


    宋旎歡揉了揉僵硬的脖頸,有光映照在窗戶紙上,隱約能看到天邊泛起淡淡的蟹殼青。


    天快亮了。


    繡了大半夜,可算把暈針練成了。


    但是若想達到以針代筆,以線作墨的一氣嗬成,還需時日打磨。


    繡工真是一件非常耗費體力和精力的工種,宋旎歡拿起繡品,襯著燭火細細地看,明顯針腳技法都不那麽生疏了。


    她放了心,身上的酸痛都不值一提了。


    她伸展伸展僵硬的四肢,在胡榻上緩緩坐了下來,感慨那些繡工精湛的繡娘真是不易。


    其實技藝超群的繡娘基本上都出自書香宦門,精於書畫和人文藝術,有一定的文化基礎和審美,才能將所看所思繡於絹絲上。


    然,太後壽辰,僅求一個“貴”,物以稀為貴,由眾朝臣命婦一同繡個萬壽圖,不僅稀,且尊貴,真虧那頻伽浮玉能想得出來……


    他不僅鼻子靈,還長了一雙利眼。


    白日裏他看著她刺繡時似笑非笑的模樣,就像是一隻狡猾的狐狸或是……狼。


    她就不該想著能瞞過他。


    她哪裏會蜀繡……


    隻是沒想到這人這麽較真兒,真是討厭。


    先前他在郡主那裏為她解圍的好感,真是一點都沒了!


    燭火搖曳,宋旎歡輕輕歎了口氣,垂著的眉眼抬起。


    那少年迤邐的長長裙擺幾乎將她圍困在中間,他露出一排瑩白的牙齒,總是掛在臉上的豔麗笑容沒了,冷冷地看著她,“少夫人信不信,隻要我想知道,派去蜀州的斥候一日就可跑個來回?”


    明明在午後的日頭下,她卻渾身發冷。


    若他是個守規矩的人,要想查出她的來曆或許沒那麽容易。可他偏偏是個行事作風總出乎人意料的,若用些手段,查清她的底細不是什麽難事。


    到時候萬一聲張起來,那後果簡直想都不敢想!


    宋旎歡知道自己演技拙劣,並不能像謝府大多人一樣七情不掛臉。


    果然,她強自壓製的慌亂逃不開他的審視,他目光灼灼看著她,意味深長的笑了,那笑裏有她看不懂的意味。


    宋旎歡不欲再與他糾纏,冷了臉轉身欲走,他卻拉住她,“怎麽說幾句話就要走?就這麽討厭我?”


    “頻伽少丞多慮了,臣婦與少丞在這四下無人之地說多了容易遭人非議。少丞是客,有什麽話可上前廳去說。”宋旎歡盡量保持禮貌和鎮定。


    “我要跟少夫人說的話,那些人聽不得。”他故作神秘笑了笑,旋即眼波流轉,似乎朝她拋了個媚眼,“誰說祖籍在蜀地,就要會蜀繡了?少夫人是聰明人,何必庸人自擾之?”


    她實在弄不明白他……看著少年模樣,卻有著中年人的老成,莫非是真活成了妖精?


    他好像有種洞悉一切的胸有成竹。


    她隱隱覺得一腳踩進了他的圈套裏,圈套裏到底是毒藥還是珍饈,她不知道。


    宋旎歡將頻伽浮玉那張妖孽般的臉從自己腦海中甩出去,吹滅了蠟燭,趁著天亮之前還能再歇一會兒。


    *


    最近雨水很多。


    謝雲霽走後,她隻收到過他的一封家書。


    據說其餘的都被南方暴雨困在路上了。


    書信抬頭便是“旎歡吾妻”,洋洋灑灑地三頁紙,甚至有點絮絮叨叨,事無巨細地跟她說他都做了些什麽。


    字裏行間流露出的思念藏不住。


    她也同樣思念他,這難捱的思念讓她忘卻了先前還在與他生氣,隻盼著他能早些回來。


    修建運河,有利於千秋萬代的大事,她的夫君能夠參與其中,她著實應該感到驕傲。


    宋旎歡抬頭看了看避雨亭外的狂風驟雨,亭子外的蘭草被打得東倒西歪,一眾花草在風雨裏飄搖,柳樹幾乎都折了腰。


    薄薄的光被厚重的烏雲遮住,天際盡頭傳來隆隆的雷聲。


    這雨來的突然,將來妙緣寺祈福的宋旎歡和墨蘭玲瓏主仆三人困在了雨中。


    妙緣寺求子是極其靈驗的。


    那日郡主所說的話,到底說到了宋旎歡心裏。


    三人身上都被濺濕了,冷風一吹,冷的發抖。


    “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了。”宋旎歡望著茫茫的雨幕歎息,“衣裳都濕了,再等下去天就黑了,不如咱們冒雨回去吧,腳程快點兒應該也不會太艱難。”


    墨蘭和玲瓏對視一眼,知道少夫人說的是實情,若是再等下去,天黑了就更不好下山了。


    如果夜不歸宿,那後果不堪設想。


    “可少夫人,這雨也太大了,路又泥濘……”玲瓏道,卻也知道實在沒有辦法,便攙起宋旎歡的手臂,“夫人你可拉緊我。”


    三人互相攙扶著,顫顫巍巍地走入了連天的雨幕中。


    天像破了個口子,雨水傾盆而下,幾乎目不能視物,宋旎歡不由得後悔,出門時就看著天色不太好,但卻想著心誠則靈,才跑到這妙緣寺來。


    如果知道下這麽大的雨,她說什麽都不會來的。


    裙擺濕了後粘在腿上,每一步都艱澀難行,三人站在路口正辨認哪個方向是下山的路,一行人騎著馬從不遠處奔騰而來,揚起一陣泥水,濺得她們滿臉滿身都是。


    “……長沒長眼睛啊!”墨蘭罵道,剛一張嘴又灌進一口黃湯子。


    那些人全然不顧,像沒聽見一般絕塵而去。


    縱使玲瓏和墨蘭再好的修養,在這等狼狽的情況之下也都破防了,叉著腰指著那群人嘰裏咕嚕罵了一堆方覺得解氣。


    宋旎歡隻覺得自己連累了她們。


    她的目光茫茫飄向不遠處山腰的寺廟,正在出神之際,聽到馬兒的嘶鳴聲,竟是方才騎著馬的那些人又轉了回來。


    她明顯感覺到墨蘭抓著她的手臂的手一緊。


    莫非是……把他們給罵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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