頻伽浮玉驀然浮起的悲傷讓宋旎歡有了一瞬間的怔然。


    可她知此人極易偽裝,怕再被他蠱惑,就不再看他。


    頻伽浮玉正在為她也為他自己的癡心難過著,側目看她冷然不為所動的神色,心沉了下去,苦悶道:“我知道外麵怎麽說我的,盡可能的把我描繪成一個十惡不赦之人,既然他們這麽說我,我也沒什麽可分辨的,人生在世身不由己的事太多,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可你要記住,我對你沒有任何惡意,不必見我就總這麽端著吧?”


    “若真對臣婦沒有惡意,就請少丞離臣婦遠一些。”她道。


    “那得看我心情。”他不以為然地搖頭道,“對我來說做事隻有願不願意,現今少夫人在我這裏可是香餑餑,當然,保不準哪天我又看上別的夫人了,自然就對少夫人棄如敝履了,到時你可別哭啊。”


    她白了他一眼,不再說話,知道跟他說的越多他越是愛糾纏,不如冷著他,等謝雲霽回來就好了。


    他再狂妄,總不能當著人家夫君的麵調戲人娘子吧?!


    不多時就快要進城了,雨漸漸小了起來。


    頻伽浮玉把油綢衣給了宋旎歡穿,自己身上、臉上都濕了,他本就穿的豔麗又誇張,衣裳上還有些羽毛裝飾,此刻濕了水像個落湯雞般,看起來甚是可笑。


    他板著臉嘟囔:“少夫人果真是與謝翰林情篤,被謝翰林精細養著呢,竟絲毫沒有照顧人的覺悟。”


    她遲疑問:“什麽意思……少丞盡可直說。”


    “我怎麽著也算你的救命恩人吧?你看我都這樣了!你竟不知給我收拾收拾,你那有帕子麽?”他不悅道。


    “帕子、帕子濕了。”她尷尬地從袖中抽出濕了的帕子擰幹給他,“擦擦吧。”


    他並不接,挑眉道:“我還沒自己擦過臉。”


    宋旎歡震驚道:“那你、你要我給你擦麽?這不成體統,墨蘭、玲瓏伺候的都是極好的。”


    聽聞此話,墨蘭玲瓏在馬上回應道:“奴婢願意伺候頻伽少丞。”


    頻伽浮玉翻了個白眼,跳下馬來不耐煩道:“那還不趕緊過來給我收拾收拾?我這頭發都亂了,你們倆的爪子可仔細這點我這張臉!”


    墨蘭和玲瓏手忙腳亂地給他整理衣服、擦頭發、擦臉,觸及到他那張臉的時候手法輕柔的不像話,果真是細皮嫩肉,竟比女人的皮膚還嫩。


    墨蘭心中驀然浮現一個詞,尤物。


    她還記得少夫人剛入府時是極為美豔的,後來氣度才沉穩下來,連帶著妝容妝飾都大氣寡淡下來。


    可這頻伽浮玉的容顏,即便是當時美豔至極的少夫人都不能與之相比。


    頻伽浮玉側目注意到墨蘭的失神,曖昧地拿肩膀拱她一下,“回府中可不能跟人瞎嚼舌根子啊,你們倆雖是沒伺候我更衣解帶,可是給我擦臉擦身了呢,比你們少夫人跟我同乘還黏糊。”


    墨蘭登時覺得這張臉變得可惡起來,銀牙咬碎,手上卻不敢用力半分。


    聽他這麽說,宋旎歡眉心攏了起來,這人到底是怎麽個意思啊……怎麽言語之間都想方設法地護著她呢。


    他不知墨蘭玲瓏是得力的大丫鬟,根本不會跟府中下人碎嘴子嚼舌根,有些話該說有些話不該說她們清楚的很。


    墨蘭垂首道:“少丞多慮了,這一程多虧少丞搭救,若是還囿於男女大防,才是傷了少丞大公無私、扶危救困的昭然之心。”


    頻伽浮玉浪蕩一笑,“好丫鬟!我府裏怎麽就沒這麽得力的呢?真是又是嫉妒謝翰林的一天啊。”而後又故意對宋旎歡道,“你看看,這倆丫鬟是都懂道理的,回頭若是從誰口中傳出什麽汙言穢語,可別冤枉了她倆才好。”


    這一番話說的滴水不漏,麵麵俱到,宋旎歡看著他的目光都變了。


    而墨蘭和玲瓏更是心中一凜,先前覺得這頻伽少丞是看上少夫人了故意勾引,可如今看來……他全然是像婦人護犢子似的。


    還防著她倆,給她倆遞話呢……


    思索再三,宋旎歡心中對他惡意的猜想少了許多,這人左右捉摸不透,但不都說要論跡不論心麽,且看他並沒有傷害她的意思,便溫聲道:“多謝少丞搭救。”


    豈料頻伽浮玉整了整領口,笑道:“少夫人是沒被善待過麽?僅僅舉手之勞而已,何必千恩萬謝?”


    不等宋旎歡說話,他就拱手作揖道:“鴻臚寺近來諸事繁雜,我就不送三位進城了,告辭。”


    而後撩袍上馬,做了個手勢,那些侍從就隨他一起疾馳向城裏而去了。


    *


    大昭三十二年春。


    大皇子蕭玹帶領的北境軍將西夜國王室逼到了昆侖山下。


    同年十月,聖上下旨命安西節度使全權配合蕭玹圍剿西夜國殘部。


    十二月,西夜國大敗潰散,西夜王族逃竄。然,昆侖山脈的後路已被折衝將軍帶兵切斷,大量增派人手在山路上設關卡,嚴格把關,抓捕西夜國餘孽指日可待。


    北境大營。


    篝火徹夜燃著,將營帳中的影子拉長。


    西夜王族一日抓不到,一日就不能鬆懈下來。


    然,這隻是謝檀一人的想法。


    大皇子蕭玹比謝檀年長十幾歲,很多時候他看這個沉默寡言的下屬,會生出些看兒子的錯覺。


    他不說自己的名字,索性賜他國姓蕭,這是比什麽將軍都更尊崇的賞賜。


    “走吧,那邊都把人送過來了。”蕭玹道,“不著急抓那些人,他們跑進這山裏又能如何?”


    蕭玹三十多歲,已有妻室,妾也有好幾個,這並不妨礙他在軍中再找些姑娘歡好。


    何況軍中生活本就枯燥困苦,打了勝仗,大戰之後的躁動和亢奮需要發泄,樂嗬樂嗬也沒什麽。


    謝檀點了點頭,跟著他出去了。


    那些姑娘們有良家女,也有賣藝不賣身的邊境清倌人。


    蕭玹挑了兩個相貌清秀可人的良家女塞給謝檀道:“她們身世清白,若是喜歡,可以收房。若是不喜歡,玩玩算了。”


    謝檀抬眸看那兩個女子,肩膀單薄,腰肢纖細,兩個人都低垂著頭,耳尖泛紅,羞恥的眼眶裏都含著淚,緊緊絞著兩隻手,顫抖著。


    其實跟了雲京來的將領,並不虧,甚至可以說是生在這邊疆之地難得的境遇。


    可在大庭廣眾之下,眾目睽睽中任人挑選、打量,實在是有種受辱的感覺。


    這時男人們發出嗤笑聲,“將軍不會還沒嚐過女人的滋味吧?”


    “這兩個不錯,看這倆的小模樣就知道是好人家的。殿下真是厚愛將軍!”


    兩個女子頭垂得更低了。


    謝檀抿了抿唇,開口道:“跟我來吧。”


    到了帳子中,他凝視了她們許久,腦海中紛亂一片,想的竟都是宋旎歡與謝雲霽的新婚之夜,腦子裏勾勒出的那些畫麵叫他的心生疼。


    掙紮、煩亂、無力,絕望。


    他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去親近旁的女子。


    半晌,他抬眼看她們,她也像她們這樣害怕麽?


    還是能夠和謝雲霽琴瑟和鳴呢?


    他在離開的時候,她對他說過的話曆曆在目。


    她要讓他與她守禮知節,叔嫂相稱。


    她是真的喜歡謝雲霽了吧……


    謝檀望了望帳子外的月亮,被雲遮住了,看不真切。


    他豁然站起來,那兩個女子嚇得後退了兩步。


    他道:“你們好好在此歇息吧。”


    而後轉身出了帳子,高大的身影略顯孤寂,轉瞬沒入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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